当代艺术的地域性这个话题受到普遍关注,也引起讨论,这是当代艺术更多进入文化层面的一种体现。在此之前的中国艺术,虽也一直有着不同的地域色彩,但主要停留在表达内容的独特性上。诸如人物题材取地方文化风格,山水形象取特定地理景观,但未在当代文化的价值取向上体现出地域意识的自觉。然而,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这种情形发生了很大变化,当代艺术中萌发出来的地域性意识和特征,成为构筑中国艺术新的生态结构图景的重要契机。在艺术家那里,地域性的自觉与张扬有可能成为一种实际动力,使艺术创作的观念与方式都驻落在自己的生活空间里,有着更加真实的艺术出发点。在理论家那里,地域性的提倡有可能成为一种理论策略,既可以包裹各个个体的艺术经验,使之形成关联,又可以将"地域"作为"边缘"的同义语,促进画坛的多样性发展前景,如此等等。其中的情况颇为复杂,值得深入分析。但无论如何,一个多样的、具有多种地域性的当代艺术图景总是富有生机的。艺术的地域性除了地理、风俗的独特性和地方历史积淀性之外,还必须有当代艺术的文化共性内涵甚至超前性内容,才能获得长足的发展。这些内涵包括了自我与他人、生存现实与社会环境、地域习俗与时代心理等方面,只有在特定的地域文脉与当代文化特征相统一的土壤中滋长的地域性,才能凸现鲜明的创见。
谈地域性离不开长安画派,谈长安画派离不开地域性,这两者的关系由来已久。从老长安画派谈到新长安画派,论者都要将其与西北地区的地域文化传统相连。别的艺术现象可以是由现代文化实验室制造出来的"试管婴儿",长安画派却永远是西北大地母亲怀抱中的儿子,蒙受着地域文化土壤的滋养,这个画派在整体上有着鲜明的共性特征。从艺术创作的心态上看,这个画派中的成员是稳健的。尽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整个画坛潮起潮落、观念纷争甚至不能兼容,但陕西画家却很少参与到思潮的表现之中,而是稳守关中,沉着地耕耘着属于自己的园地。从艺术内容上看,这个画派恪守艺术从生活中来的信念,无论人物、山水、花鸟都依托现实生活,特别是关注自然的"写实"特征。厚实的黄土高原及生态环境落入画家的视野,便生成了陕西水墨艺术充实、具体的西北风仪。从艺术语言上看,这个画派承继的是传统绘画中大山大水的北方风格,而对地域环境的感受使他们的作品多了几分强烈的甚至悲壮的风云。
罗平安是当代长安画派中的一员大将,也是一位代表性人物。这个位置是他用相当的艺术功力和强烈的个性面貌赢来的。他的作品拥有长安画派的一般特征,即鲜明的地域文化品格。取景的视野落在极为平凡的乡村农舍和塬头坡地上,让人认识和感受辈辈相传的西北乡土历史。但是,他的画作反映了清醒的当代意识和当代的地域性意识,突出了将西北自然与现代形式结合起来的观照角度与表现方式。他用几乎密不透风的形象布满画幅,土地、乡村和庄稼历历在目,甚至如同被照相机镜头拉近的一块局部,细部都裸呈在观众的眼前。这种强迫观者注视物象存在的做法后面,是他主动把握和驾驭自然的态度。他一反长安画派以墨为主的传统技法,落墨极重,落彩极重,形成彩墨并茂的视觉效果。在造型上,他用短促有力的墨线和紧劲密匝的彩线相渗相接的手法,如织锦瑟般地画出了硬朗、坚实的物象质地,也画出了浓郁热烈的生命活力。曾经以苦涩、荒凉、贫瘠为特点的西北山水意境在他的笔下换成了温醇、绚丽、辉煌的山水华章。
罗平安这种"老"来灿烂的笔调恐怕是惹人非议的。因为有了苏东坡"渐老渐熟,乃造平淡"的遗训,平淡便被认为是一种老到的美。中国画家的晚年理想只好将锋芒与华丽收敛起来,去追求淡远、闲适和清静的趣尚。孰不知,这种"一体化"的要求与标准也是束人心性和手脚的。罗平安反其道而行之,偏走老来灿烂之路,这本身就是一种与地域性有关联的独特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