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佳胜图卷 沈周 纸本设色

37×935.8cm 明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浙江省博物馆藏的一幅《湖山佳趣图卷》，与此图相似，也是一字之差。长卷的山水画，以散点透视的方式，在作画时，不受固定视点的限制，而是根据需要移动立足点进行观察，将不同位置、不同角度观察到的物象组织到同一幅画面中。这样，所写的是心中的理想山水，对真实的山水有所裁剪，对整个山水空间也可以重新布置。这种布置，有出于自然，建个亭子，加个行人，可以很即兴地生发出来。

余老眼视不能了，每戏笔，须短卷，功易为而心不烦也。往往逐渐点染，遂至成卷，此其一也。或云，既老而何搰搰于此？然古人有云，苦诗乐画，盖有亦自得处。故不觉劳矣！长洲沈周。

沈周在《卧游图册》（）里也感叹自己的老眼昏花，视物不清。

老眼于今已欠华，

风流全与少年差。

看书一向模糊去，

岂有心情及杏花。

金哲提到明代收藏家、鉴赏家张丑所著的《真迹日录》里面就写到了《卧游图册》，他明确写的《卧游图册》是沈周80岁画的。

虽然老年视物不清啊，但是返老还真，赤子之心还在，所以沈周还可以卧游山水，还可以戏笔写山水，这就是“苦诗乐画，盖有亦自得处”。

这种自得其乐的生命状态，实在是难得。

“余老眼视不能了，每戏笔，须短卷，功易为而心不烦也。”沈周交待了画这幅画的初心和过程，以一种游戏的心态，每天画一点，不会因为画多了，身心疲惫而烦躁，保持一种身心平和安然的状态。

“往往逐渐点染，遂至成卷，此其一也。”一段一段地画，最后画好后，在一段段地点染，形成一个整体的画作。

“或云，既老而何搰搰于此？”这时候身边也有人嚼嚼舌根啊，说您老都这么老了，还这么用功画画干嘛呢？沈周就说了，还接着古人的画说：

苦诗乐画，盖有亦自得处。

苦吟诗，乐作画，自得其乐。

我们现代人可能就讲了，我开心，关你屁事？你看，沈周就是沈周啊，多敦厚，拿古人的话来说自己的快乐。

对啊，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让别人说去吧。

故不觉劳矣！长洲沈周。

这就是沈周安于或富或贫，而常于乐道的生活态度啊！

沈周行的是君子之道，如《中庸》里讲的：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沈周的一生就是这样过的，富而好礼，贫而乐道，身心安顿而平和，乃能“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这样的沈周，真是值得细细探索，对话，生怕他的画很快就欣赏完了。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一

一个老文士出场了，跟着一个书童，抱着琴，这就是携琴访友啊！这整个场景，就是沈周心目中的桃花源啊！

这是一个文人，心中永恒的梦，山水画，其实就是画生命的桃源，精神的乐土，山水田园啊，这是精神皈依的家，这是山水真精神。

这个梦，老子在做，小国寡民之梦，庄子在做，无何有之乡。陶渊明在做，生命的桃花源。王维在做，“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苏轼在做，“一说烟雨任平生”。

文人画的精神，就是在这人间，建立清静的自在、自由乐土。得以悠游，得以畅怀，得以“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这是沈周给“湖山佳胜”之境的人们安放的歇息处。安排的用心，累了就歇一歇。

我们读画，也可在此歇一歇，停一停。我写诗书画等相关的小文，也是给读者朋友一个歇息的空间，让大家读读文，看看画，歇一歇，在我这里，放松一些，我不会写给大家太多的知识，只是唠唠，浅言慢语，我也说不出多么高深的话。不接着诗文书画，又太直接，中国人就讲个含蓄。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二

这一段是湖中的一个小洲，浅滩无人，应是鸟儿的乐园吧。空，空境，空灵，很重要。我们的生活里，也需要空一些，给自己一些放空的时间，可以站桩，静坐，发呆，我们需要这样的时间，需要这样的有余空间。

我们观画，也是身心的观照，山水画会给我们提醒，“是谁？”一下子回到自己。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三

湖山胜境里，出现了一处居所。童子在扫地，文士在静坐看书，或仅仅是在静坐。一个小院，房屋五六间，正是一家人的乐居处。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杜甫的这首诗也比较应景啊，那携琴而来的文士，说不定就是来访这里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也欢迎新关注的朋友，看到这篇文章，看到这句话。希望这个“古典读书治学生活”小乐园，大家能时常造访。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四

你看这密林深处，处处有人家啊！

持杖的老人，也向着前面那户人家而去。快到人家家门口了，手上也没带个礼物，这就到人家去看书喝茶的，似乎有点不大妥当呢！哈哈。

房间里，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在读书呢！这就是江南。

人心如良苗，得养乃滋长。

苗以泉水灌，心以理义养。

一日不读书，胸臆无佳想。

一月不读书，耳目失精爽。

江南的文人气特别足，即便是贫士，也不放弃读书的机会。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五

在山林深处，山路上有打柴的樵夫，有背着重物、光着腿的劳苦人。在《吴中山水图卷》（）里，也有这个场景。这就是沈周的视线所在，看得见人间的苦。这幅图的构图、意境，与吴中山水图卷相似，很沈周，在后世，再也找不到这让温厚、自然的山水文人之境了。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六

在广阔的湖面上，有悠然的垂钓者，有渔父和文士对坐对话。

前几天刚看他的《秋江晚钓图》（ ），他写道：斜日映江皋，波影迢迢。怪他疏树叶萧骚。似伴老夫双短鬓，物弊人凋。放个小渔鱽，顺落秋潮。笛声闲送月儿高。料得无人来和我，且自逍遥。

这里也是“斜日映江皋，波影迢迢”，然后“放个小渔鱽，顺落秋潮”，不同的是，这里不是无人和我，而是有知音相伴，相谈。

这幅《湖山佳胜图》，特别注重对话，注重人的交往，或近，或远，在呼应着。

你看这两位老哥哥，聊得多开心，投入啊，真是遇到知音人了。

在前几天赏的《听泉图卷》（）里也有这个场景。

沈周《听泉图卷》局部二

在湖里，见到两位渔父正在垂钓，悠闲自在，相互之间正在对话，左边的老哥哥表情丰富，带着笑意。右边的蓝衫客只看到侧脸，胡须还挺美的。

李煜写的渔父词挺好：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但他身为帝王，这种自由，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恰恰是沈周这种闲人，才和自然地过这种生活。

沈周这个痴仙啊，不做官，不买画换钱。

沈周写过《南乡子》一词，其中说道：

“天地一痴仙，写画题诗不换钱。画债诗逋忙到老，堪怜，白作人情白结缘。”

悠游湖山，逍遥自在。人间自是有道痴啊！此事不关湖与山，关键有那个道心，有那个山水意。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七

沈周的长卷里，一般会安排一个道观或寺庙，这是人修行之处，是世外之所。读书，多有入世心，庙观常存出世意。这样一来，整个山水之境，在出世与入世之间，进退自如。

沈周虽然一生隐逸，但是他结交的人，上自阁老，下至农民，乃至于僧人、道士，都能很好地相处，平等地对待。

这就是沈周的不住相。

隐隐山中，若仙境也。为整幅画增添了神秘感。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八

这一段山脉，正是奇特处。这也是沈周的山水长卷中比较特别的，山势很雄奇，叠山垒石，不似人间。

他的《听泉图卷》里也有这个场景。

沈周《听泉图卷》局部八

你看这位老哥哥，这个姿态，用什么字眼形容呢？很放松，完全沉醉于某种情境中。沈周写过一首《听泉》诗。

若人居城市，以耳求听泉。

泉不在城中，山中乃涓涓。

终日未忘听，岂在耳根边。

若以实境求，此泉隔天渊。

要知泉在心，心远地则偏。

所谓希声者，无听亦泠然。

这首诗的意境真好，“要知泉在心，心远地则偏”，听泉，听心泉，我们心中也有一片山水啊！

此中的听泉人，心远，身也远尘埃，静听高山流泉，陶然忘机。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九

这里呢，两个文士在亭子里坐谈。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山水之乐，渔樵问对，庙堂与江湖，交融在一起。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十

这一处是云山胜境。青山白云父，白云青山子。白云终日倚，青山总不知。这篇文章不讲画法，只是寻幽探秘，游览沈周的湖山胜境。

岭上多白云，不知人踪迹，只有此中人，方得其怡悦。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十一

两个文士在拜别，我们这篇小文也接近尾声。我们最近在都寒山诗，寒山之境，要比沈周的湖山胜境还要超绝。

可笑寒山道，而无车马踪。

联溪难记曲，叠嶂不知重。

泣露千般草，吟风一样松。

此时迷径处，形问影何从。

寒山冷酷、孤绝，追求的是生命的究竟解脱。而沈周是温和、平时，追求的是生命的真趣与自在。

各有其美，各有奇妙，亦可互通。

沈周《湖山佳胜图》局部 其十二

一处山崖，立在这里。隔绝了世俗的纷扰。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古贤言：壁立千仞处，土面灰头。自然双放双收，到处为祥为瑞。

何处是桃源？何处是你我的湖山佳胜处？请诸位参！

好，到这里。

最后，放张长图，请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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