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 吴江舟中诗
柳公权的大字在米芾看来病在大小不相称而不自然,那么颜体大字的不自然是出于何种缘故呢?“小字展令大,大字促令小”,或是张颠教颜真卿的谬论。
米芾的论书文字中,有不少涉及到大字榜书。他对唐人大字多不以为然,对颜真卿、柳公权的批评尤其激烈,“山水李成只见二本:一松石。一山水四轴。松石皆出盛文肃家,今在余斋。山水秀润不凡,松劲挺,枝叶郁然有阴,荆楚小木无冗笔,不作龙蛇鬼神之状,今世贵侯所收大图,犹如颜、柳书药牌,形貌似尔,无自然,皆凡俗。”又“柳公权《国清寺》,大小不相称,费尽筋骨”。
此两处的文字,各有一点值得注意,第一条讲颜、柳题额大字“无自然”,这个“无自然”假如我们颠倒文字主次关系看,则可以用“作龙蛇鬼神之状”的李成山石树木来对照,盖山石树木本来有自身的性情,即使仿佛有龙蛇鬼神之象,亦不过偶似,一旦落实即为腐朽,更何况山水画原本亦非写形,故转而为俗品;第二条文字讲柳公权书,推其原由,盖柳书“国”字多宽,“清”字常窄,而“寺”字笔画最少,三字依柳体风格很难匀称。不过,此仅为推测,柳公权卓然大家,断不至于全无协调之能力。
笔者以为,米芾所指之问题,乃是柳书系统本身的特点,点画形态明确,字形之轮廓清晰而少通融,又强调骨力而显得如层台重檐,这种情况在柳书的碑刻中也有体现,不过在长篇多字作品中尚有回旋余地,整体上可以协调,如柳氏《玄秘塔碑》。而这种情况在柳体小字中尚不明显,如其《金刚经》可见。对于此书,我们已经无法知道米芾作如何想,根据宋人董逌《广川书跋》:“此经本出于西明寺。柳自谓备有钟、王、欧、虞、陆之体。今才其书,诚为绝艺万可贵也”,可知柳氏自己是满意的。
柳公权的大字在米芾看来病在大小不相称而不自然,那么颜体大字的不自然是出于何种缘故呢?“小字展令大,大字促令小,或是张颠教颜真卿的谬论。盖自有大小相称,且如写‘太一之殿’作四窠分,岂可将‘一’字肥满一窠,以对‘殿’字乎!盖自有相称,大小不展促也”。颜真卿大字的写法,在字与字的外轮廓上较为匀称,适合于碑刻的庄严要求,在宋代,大量的雕版书所使用的字体都是颜体,也不是没有缘故的。这与魏晋尺牍书翰小字是很不相同的,米芾用魏晋以来标准衡量他,故觉古法亡矣。古人的方法,是大字任其大,小字任其小,动态平衡,以气脉相协调,所以,米芾得意地讲了自己的书写经历,“余尝书‘天庆之观’,‘天’、‘之’字皆四笔,‘庆’、‘观’字多画在下,各随其相称写之,挂起气势自带过,皆如大小一般,真有飞动之势也”。
米芾的大字观建立在魏晋小字书法的基础上,“吾书小字行书,有如大字。唯家藏真迹跋尾,间或有之,不以与求书者。心既贮之,随意落笔,皆得自然,备其古雅。”又“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褚遂良小字如大字,其后经生祖述,间有造妙者。大字如小字,未之见也”。
作为米芾的大字观念,还有一点是很重要的,就是“八面出锋”。“字之八面,唯尚真楷见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钟法。丁道护、欧、虞笔始匀,古法亡矣。柳公权师欧,不及远甚,而为丑怪恶札之祖。自柳,世始有俗书”,“要须如小字,锋势备全,都无刻意做作乃佳”。推其文意,可知这也是魏晋小字书法的要求,出锋芒处以显露精神也。出锋是自然书写的必然,对于米芾来讲,颜柳等唐代书法家的楷书,已经过分讲求一笔一划的完整,过于修饰,造作不可耐了。
为米芾称道的大字如葛洪“天之观”飞白,“为大字之冠,古今第一”,今不可见,米芾大字题书真本墨迹今亦不可见,仅仅在其传世几件大字手卷上,我们大约还能怀想其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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