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妙”,“能”,“逸”历来是品评中国绘画的重要标准。北宋的黄休复首先将逸品置于其他三品之上,他认为:“画之逸格,最难其铸”。又认为:“拙规矩于方园,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尔”。
元代文人山水画家对“不求形似”“笔简形具”“聊以自娱”的推崇与追求必然使得元代的山水画走向一条重神韵,重意气抒发的道路,中国绘画的写意精神至此也达到一个新的高峰。文人士大夫们或者抑郁,或者自娱的主观情感跃然纸上,通过山水这一载体重建自己的精神世界,其间所蕴含的精神内涵引人深思。以元四家为代表的元代文人山水画的出现无疑将中国传统的山水画以及中国文人的尚意的画风推向另一个高峰。
图式:灵秀多变,清净自然
每个时代的山水画都会有与之相对应的图式追求,这种具有时代特征的图式往往可以更加淋漓的表现此一时代的艺术精神与追求。北宋的全景构图雄奇伟岸,寓含着对自然真实,对理法,对“格物致知”的推崇。而元代山水画的构图则更为灵秀,更多的是一种对于主观情思,对神韵,对“以我观物”的追求。
元代山水画这种对“意”的追求与表达,早在元代建立之初就己经开始显现。赵孟頫是元朝初年著名的文人画家之一,其在绘画上强调“复古”,在他看来绘画必须要有古意,如果没有古意即使画的再工致也不符合文人的审美标准。他所谓复古其实主要是要复兴北宋以前的绘画风格,重视董源,巨然等人的画风,
追求“平淡天真”,“清净自然”的境界。赵孟頫的绘画题材广泛,花鸟,山水,人物无所不精,在山水画领域较为著名的是《鹊华秋色图》、《水村图》等以平远法为主要构图形式的作品。作品《鹊华秋色图》主要采用平远法构图,水墨兼用,境界宽阔,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画面境界雅逸清幽;《水村图》也是长卷的形式,同样是平远法构图。整个画面着重于借景抒情,不再强调自然物象的客观描绘。
元代文人山水画整体上由“尚理”趋向“尚意”,画面也更为强调书写性,更为简约率真。赵孟頫在其中的影响可以说是不容忽视,他将唐宋以来的优秀山水画传统,揉人到新的文人绘画体系中,这对整个元代文人画美学观念和创作意蕴的形成有着深刻的影响,其在绘画上所开创的新的构图形式也深深影响着之后以元四家为代表的元代文人山水画创作。
继赵孟頫之后元代文人山水画坛中比较有影响的画家是“元四家”即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他们的绘画思想都或多或少的受到赵孟頫的影响,元四家之首的黄公望喜以水墨或浅绛设色作画,取法董源、居然等人。
作品《富春山居图》是其代表作,此图采用平远法的长卷全景式构图,作品着重把握富春江边山水的神韵,笔笔写出,神思流畅。后世的王原祁在《麓台题画记》中认为元四家的绘画变浑然厚重为洒脱自在,变刚健有力为柔和婀娜,黄公望的作品尤其体现出这一点,甚至认为其意趣的可到可及之处正是不可及不可到之处,个中三味还需后人多多体会。这种对不可及不可到处的追求不仅体现在笔墨上更是体现在整个绘画的整体布局上。
倪瓒是元四家当中颇具个性的一位,其作品中多流露出一种超尘脱俗的高逸之气。倪瓒的山水画作品多采用典型的一水两岸的构图形式,近处多陂陀树木,远处数叠远山,中间隔一大片湖水。
这种构图形式在当时来说不流于俗套,便于表现文人情调。代表作品《渔庄秋雾图》、《容膝斋图》等用笔随意散淡,用墨枯中见润,画面简率清远。清代的王麓台认为倪瓒的画一尘不染,平淡中有高贵,简约中有精彩,其意蕴尤其体现在笔墨章法之外,给人以无尽的想象空间,所以在王麓台看来倪瓒的绘画可作为元四家山水中的第一逸品。
倪瓒作品构图平易、笔法简意却又在荒率之外显露出了倪珊高雅而又与众不同的情操。元四家的另一位画家吴镇自称梅花道人,深受道家思想影响,平生喜作《渔父图》,作品多采用平远构图,景愈远愈高,境界愈深远。吴镇作画喜用湿墨,画面中墨色浓淡相宜,天真烂漫,高雅之气沁人心腑。
元代文人山水画中的灵气以及外漏的写意性与画面的构图布置有着很大的关系。平远法构图更容易表达文人气以及宽广高洁的境界多被这一时代的画家所采用。无论是赵孟頫的还是元四家,作品很多都采用这种方式的构图,并不显得单调却更为灵秀多变,画面简洁完整,笔简意周,清净而自然,不仅形成了元代文人山水画新的构图特色,而且也对文人士大夫们情感情绪的表达提供了更为程式化更为恰当的形式。
笔墨:以书入画,笔简意周
文人画家们对笔墨的价值有了全新的认识,绘画也由追求物象的再现转为更为流畅的写意表现。后世的石涛认为“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对笔墨的理解老道而精辟。此时文人绘画笔笔写出,笔笔畅情,抒情写意,平淡天真。
笔简意周这一元代山水画中新的审美趣味则是追求用笔必然导致的结果。倪瓒无疑是元代中最能体现这一风格的文人画家。他的绘画别具特色,品位超然脱俗。作品《容膝斋图》采用平远法构图,枯笔淡墨,以侧锋干擦,枯中见润;树木的表现则以抽象笔墨写其大意,用笔干淡优雅,用墨明净脱俗;画中常置一空亭却并无人迹,充分表达了倪瓒不图虚名,逍遥自在的隐逸情怀。云林画绝诗亦绝,平淡萧索的画面却表达出无穷无尽的意蕴。
这一时期书法用笔正式融合进绘画之中,题款也成为了绘画的重要构成在画面中题跋诗文既可以补足画面意境,满足文人士大夫题诗以言志的愿望,又可以完善画面布局,甚至是作为单独的书法作品来欣赏。
倪云林就经常在画作中题写长款,有的甚至多达十余行,平淡清远的画面加上文采斐然的题跋,使得整个画面境界更加具有写意性与文人性。文人山水画从未像元代这样更加注重画家的内心情感而不是自然物象,绘画的写意性达到了新的高度,画家们将书法用笔确切的引入绘画,笔简而意远,创造出一种着重表现文人内心情感世界,并且仅属于这个时代的山水画面貌。
形神:逸笔草草,不求形似
文人尚意画风的发展也导致了绘画品评标准的悄然改变,正如笪重光在《画筌》中所推崇的:对于高人雅士,文人士夫的游戏翰墨,不可以形似论高低,而须以画面所体现的意趣为上,要求要先观其格调是否有文人的平淡天真之趣,其次要品评其笔墨意趣,以至于得意趣而忘形迹。元代绘画比之前任何一个时代都注重对心中逸气的抒发,这种对神韵的追求也直接体现在作品之中。
元代文人画家虽不求形似但却从未忽略形似。对物象理法的描绘让位于画家真实情感的表达,让位于画家胸中逸气的表达,在他著名的作品《狮子林图》中,描绘的是自然山水中的丛丛树木,各类树的形象抽象的非常简约,笔笔写出,却姿态各异,浑然天成,可谓传树之神。
元四家中另外一位画家王蒙,其绘画郁然神秀,林木繁盛,用笔自在随意,所创造的牛毛皴在画史上也颇有影响。如黄公望,在其理论作品《画山水诀》并没有太多的论述笔墨的问题,却对如何“写真山水”论述较多。
他认为“作画只是个理字最要紧”。这与宋代山水画的追求理法,格物致知的传统是一脉相承的,所以我们说元代的文人山水画既求神韵,又不失物理。黄公望的山水画作品多写虞山,富春山一点的景象,他对自然物象的观照与体会同样是较为深入的,他常带一皮袋,内置笔墨纸砚,每当碰见美好的景象,就会当场写生记录。
其著名的代表作品《富春山居图》则纯用墨笔,山水布置得当,用笔随意潇洒,尤其注重神韵的表达,作品中的景象虽然不能明确的指出是富春一带哪一段的风光,但作品所传达出的整体气息与意蕴却无一处不与富春江山相契合。
意境:崇尚意趣,空灵脱俗
“意境”一词最早出现于诗歌理论之中,唐代的王昌龄在其作品《诗格》中认为“诗有三境”,即“物境’、“情境”与“意境”。此后,文学家刘禹锡又指出了意境特殊的审美规定即:“境生于象外”。但在山水画中“意境”一词直到清代才出现。中国文人山水画中的意境毕竟与诗境有所不同,中国文人画中的意境追求气韵之生动,以画面中物象的描绘与笔墨的表现作为载体,引领欣赏者获得超以象外的审美体验。
至元代文人山水画更侧重于对画家主观意象的表达,山水画更具写意性。尚意的文人山水画,植根于中国传统的儒释道等文化。尤其是老庄的道家思想使得超以象外的审美感受得以发生,儒家文化与佛禅文化则又使生发后的意境变得更为空灵而又有内涵。这些传统文化思想以及元代文人身上特有的品性使得这一时期的绘画具有了逸品的性质,画面境界空灵脱俗且又崇尚意趣的表达。
提到元代山水画,我们最绕不开的一个人便是赵孟頫。赵孟頫的“古意说”、“形神兼备”、“忠于自然”、“书画同源”等文人画理论,不仅是对之前美学理论的继承更是对后世绘画思想的开拓。其古意多追幕唐人,并一直推崇唐画的气韵,并主张一改宋人笔墨的生硬刻板,强调洒脱随意的书法用笔。
赵孟頫在师古意的同时却不泥古,并不缺乏创新。其作品《水村图》,表现了江南水村沙渚低峦,野树渔家的平远小景,意境荒疏清远。作品所表达的理想境界应该也是大多数文人隐士内心所向往的田园生活的真实写照。在画法上,运用披麻皴法,枯笔干淡,简练萧疏,线条清朗。墨线勾勒变化微妙并参以书法笔意,使得整幅作品更显含蓄空灵。
元代文人山水画意境的总体特征是疏朗空灵。强调书画用笔的元代文人画,画面感疏疏落落,松动而有韵致,墨线落在纸上时断时续,淡润的枯笔相互交叠给人以苍润感,物象简练,山体间的空白也留的恰到好处,如果在元画此境界基础上继续推进,也许便因“空”而“寂”了。在元四家中,倪瓒的绘画作品最为疏简、平淡,倪瓒作画最重“逸气”,强调作画要不落俗套、淡泊高远。
倪瓒在诗歌方面非常推崇淘渊明平淡自然的诗风,在绘画方面倪瓒也极力将这种平淡自然之美、高逸冲和之意在创作中体现出来。倪瓒的画有一种简朴疏朗之美和高雅飘逸之气。其画多避繁就简,用笔轻松,布景简单,却以气韵、气格来深化意境。元代文人绘画虽然形式简约却意境深远,倪瓒的山水很少画高山峻岭,用笔也多以松秀的侧锋取胜。
在经营位置上,多是近景画陂陀树木,远处是一叠远山,中间则隔一大片空白的湖水,这种取上中下三段的平远构图法,在元代以前并没有人这么画。这种结构简单的绘画构图和平淡高雅的画风,使得倪瓒在元四家中别俱一格。
对于倪瓒而言,逸气才是他要抒发的最重要的情感,这种情感一旦表现在作品中就与笔墨融合形成一股清新,高逸之气。其代表作品《渔庄秋雾图》是典型的借景抒情,侧重意趣的表达,作品在远景与近景中间留出一大片空白,境界空灵。山石用健劲的折带皴拉出,墨色枯中带润,枝干则用干淡的墨笔粗写大概。
结语
“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也许正是元代文人山水画最好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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