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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9-03-29 14:34 来源:未知 作者:fab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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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志杰是一个功能主义者,或许正是我们期待的那种。当他在用一种精密入微的功能结构来搭建庞大计划的时候,他关注的就已经不是所谓的“本质”,“灵魂”,甚至“意识形态”等等本身就很长江大桥的词汇,而是关于社会历史的最难捕捉的变项,这些变项间的不可思议的关系,以及如何带着所有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和这些变项一起运动,特别是在今天,如何完成这种高难度的危险的思想动作。它非常容易被误解撞翻,因为功能结构不是象征的结构,误解了功能,会引起整台生产机器的走偏。而每种误解后面,都有一种政治。
在南京长江大桥计划的第三站-破冰展里,迎门之作就是三十幅水墨长幅《给邱家瓦的三十封信》。观者大多感觉它们有一种欲迎还拒的气质,让人失语,至多只能抱怨其上的文字写得太小,难以辨认。其实,和这次展览的龙骨架构一样,它们深具语法和节奏之美,是用来创生而不是解释的。而当人们初听到一句话或一段乐曲时,确实很难一下子去关注它的语法和节奏。
非常简化地来说,在长江大桥这个计划中,档案资料是生长平面作品的土壤,平面作品是结出装置作品的植株。如同版画的功能一样,水墨中的意象,大多和邱志杰的装置设想有关,其中两个被本次展览实现出来的例子是巨型铅笔和转笔刀组成的“你要用消耗来滋养自己”,以及“虽过眼云烟,却也曾是万物”。两件作品分别占据展厅的东西两个端点。西边是冲云入水的铅笔屑,一棵插芯带根的整木铅笔正在等待继续插入对面的转笔刀,而连缀而下的各个笔头电池最终充亮了一盏几乎看不见的小号灯泡。东边则是两根高大的水泥烟囱在喷吐出所有的日常用品:它们嵌满了东头的墙壁。下面铺陈着几段水泥烟囱的剖面,其中各种小器具印出的凹槽连缀而成一缕细细的勾魂烟道。这是展览中很震撼的两件作品,它们没有竹编成的“我曾经七十二变“那种亲切的小雅诗意,却有一种几近于“公竟度河” 的谵妄(“公无度河,公竟度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汉诗《箜篌引》,传解为:一男子酒醉,不顾其妻阻拦,走入大河而被淹死。其妻立于水边亲睹全过程,吟出是诗):面对苍茫大块,越不舍越止步,疯狂的理智,大痛滋养的小小审美快感,中国人的精神分裂。
这种诗意的源头,从它们所依据的水墨作品中可以直观感知,这也是邱志杰在整个计划中平面作品的图像特色:自然和机器。用机械(数学)和生物(动植物)来创造文艺复兴和天工开物的气质:只要有了机器,时间之义就必然进入,哪怕是一个转笔刀,也指示着开动,运转,配合……只要有了生物,生死之义就必然降临,一串铅笔木屑,也蕴涵着肉体,生长,变形……而当婴儿的肉身和大桥的钢筋相遇之时,就是艺术机器和革命政治机器喀嗒咬合之时,它们互相成为齿轮和零件,使整个展览,或说整个长江南京大桥计划运转。这语法之所以渊深,是因为两个机器中,前者既不能简化为后者,后者也无法简化为前者。
这些图像志的要素来自一个哲学信念:不论艺术家自己是否愿意声明,邱志杰从未真正相信过“事物”(人物),他更执着于“事件”。他的成名作“1000书写遍兰亭序”,以及后来几乎每一件作品,都直接说明了这个信念:让时间起作用,让事件形成。“电光泡影”,“雪泥鸿爪”,这些他迷恋的名词中蕴涵着强度很高的动作,时间虽短,要素具全:闪电发出了光,水泡挤破了影,鸿雁急踏过雪地……他期盼这些事件对观者的心脏同时多角度地拉抻和挤压,以至产生那种“百感交集”,“不可名状”的中国式趣味。所以,这一回,哪怕是在展览方式仅靠悬挂的宣纸上,他仍然要创造各种路线和过程:画面上剪刀,吊车,降落伞,鼓风机……所有的机械关节都在开动;龙鹤蛇鸦翻滚,荷花苹果倾落……万物都难以回避;邱家瓦在这里做这件事,邱家瓦在那里做那件事,复数的邱家瓦们相遇后一起做一个事……这个新生的小小女婴仿佛是希腊舞台机关中弹出的解围之神,她率领她自己们,一个人的歌队,在大桥和大河中上下浮沉歌颂。那些潦草勾出的歌词,其实很不重要,其实最好没有。一切都在一边发生,一边被见证。艺术家忍不住要用“信”这个同样饱含动态的名词来命名它们,使这个系列从创作到展览的全过程变成一次投递和未知的接收。这种对事件的强调其实是反水墨传统的,因为中国水墨的文人传统中,向来更强调事物。文人画精神确立之后,记叙场景时常降格为匠人僧侣之务,至于开动劳动机器,则是《考工记》,《天工开物》等工人技术用书上才会出现。而邱志杰从山的另一面攀登,图谋在被忽视的叙事功能中,组织进所有可能的活跃的变项:木刻,拓印,布莱克插图,界画,原始透视,文人笔意,匠人姿态……他十分小心地在制造新的混乱和关节,以期待它们形成风格。风格就是事件,是产品。
不能忽略的是,这一系列作品比起其它平面作品来,还有一个整体的功能,就是“信”。大桥从水墨中贯穿头尾,和水波一起被先雕在石膏上,再用墨拓在宣纸上,真地仿佛一种古朴的信纸背纹,立下了这次书写的主调。而“信”这个功能带来的亲密角度和倾述性质,使画面和以前的版画系列比起来更加有温度和冲动,有难以抑制的千言万语,甚至有些控制不住的唠叨。这一切很难和邱志杰个体的经历分割,在经历近一年的长江大桥自杀现象调查之后,他又在展览准备之前亲手剪断了女儿的脐带,第一次成为父亲。所以很难逃脱在大桥和女儿之间的浪漫情怀:浪漫情怀远未过时,而不关注功能的人,就永远无法了解浪漫的秘密。我们怀着担心,最终释然地看/读到了:钢筋内莲藕弯弯;江中齿轮如群鱼翻动;誓言之锁在滴滴烛化,鲸鱼喷出了秋日的菊花……这首狂想曲透露着邱志杰血统中的“福建人”,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心理-人类学现象,他们中的许多有水手的臂力,总能在作品中强挽个体经历带来的分裂,使之从不向私人或家庭的暧昧港湾转向,使自己在分裂中可以得到解放或晋级:千男万女各自死,一父一女相伴生。邱家瓦只是这些谵妄的灵感之一,而不真正是唯一的听者;邱志杰也并不是仅仅地因父之名,而是以社会和历史的名号。大桥一直在那里,并没有随着展览的增多而被遮蔽。
这三十幅巨作和展厅龙骨的间隔形成了一个内部的赋格关系,而其整体和其余的作品则形成了协奏的关系,它们在这个表现主义的舱体(腔体)中,缓解了部分作品可能会平行出现的危险,虽然危险依然存在,就像大桥会被哲学上脱节掉链的作品遮蔽的危险一样。而这些危险正属开篇中讲到的类型。在朝向社会历史的巨大能量场的运动中,思想者和创造者的任何一个翻滚都可能是致命动作,任何一条信息都可能化为子弹。邱志杰也常常在精确和暴力的精微比例中失衡,从具体任务上很难原谅的失衡。然而我们,不代表任何人的我们,始终怀着对先锋部队的揪心情感,接受了他的粗糙和急切。理由很简单,拣起一块污锐的陨石还是一块圆滑的塑料?何况前者是第一个跳到悬崖对面的人扔过来的,何况这深渊在他跳跃之前根本不存在。重要的是鲸鱼不是海洋馆中的表演海豚,在吸海喷天的过程中,下潜必须够深够长久,急切对鲸和观鲸人来说都没有意义。
那么还是去现场吧,或者更准确地说,去剧场吧,去那里走一种少见的炼狱。那些信,它们宣纸水墨的外观,直接造成了一种开放和超脱之口,把其余的一切机器和关巧都拉出象征的牙齿,进入了真正的戏剧性黑洞:其中艺术机器,政治机器和生命组织本身在共同运转。因为有了之前的那些版画,有了这三十封通往界外的信,其余的作品就更不仅仅是一个个机智眩目的大装置,而是从轰然大块中树立起的机器语言,是大桥史诗的功能化,是自杀者看见的电影……展览的胜利,也是剧场美术的胜利。这三十幅画既和所有的作品一起成为道具,又作为三十张咒符,寄托了理论的意志和暴力,使这一场舞美设计保持豁裂开放:剧目揭晓之时,永远在你踏入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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