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华文化而言,最近这一个多世纪是晦暗的。内忧外患使曾经具有强势地位的中华文化备受摧残、一落干丈。西方文化的物质优势,动摇了中国人坚持自身文化立场的自信心和现实基础,妄自菲薄、祟洋媚外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我们认同并追随西方中心主义对于"文明"、"现代"、"进步"的话语规定和价值取向;我们在"现代化"道路上步步推进,却同时伴随着中华文化的边缘化。我们日益失落甚至主动抛弃自身的文化立场,在民族灵魂的深处向西方世界投降,拱让对手最希望占领的精神家园。作为中华文化生存空间日蹙的表征,我们越来越没有独立开辟、自行阐释文化主题的底气和胆识,只能唯西方是瞻,跟屁虫似地响应和转述欧美世界的每一个话题,甚至每以自咎自残来与西方话语"接轨"。时下.一个由经济领域向文化领域蔓延的全球化理论又泊来中国,在学术界激起缕缕浪漫暇想--似乎21世纪是天赐良机,届时中华文化自能在"文化全球化"的格局中乎分价值阐释的话语权,中华民族转身可成文化身份平等的世界公民而与他人共享世界利益。这暇想一如不切实际的诸多其它幻想,实该休矣打住。说到底,所谓"全球化"其实是"西方化"的美称。若不对"文明冲突"的前景早作准备,重振民族文化自信心,致力复兴中国文化的强势地位,"文化全球化"绝不会有中国的份额。对中国人来说,好一个"文化全球化"的说法,如同当年的"东亚共荣圈",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国际谎言!
作为百年美术革命、艺术改造或审美突破的成就,我们拥有了多元化(更多是西方化)的艺术语言、话语方式和价值标准。然而,令人悲哀的是,支持、激发我们表达自身审美见解和审美情感的文化立场,却随这些成就的取得而丧失。在艺术究竟为了什么的基本问题上,我们变得空前茫然和无知。人们会为在画面上说几句多少有"接轨"味道的"洋泾浜"而自视甚高、自鸣得意,全然忘却了自己的可悲处境。我们远离自己的精神家园,在流浪中寻求"国际语言",向"国际大款"乞求赞助。于是我们被"冷战思维"所怂恿,充当"斗士"的角色,去表达从现实政治批判到文化劣根揭露的"普遍意义"或"现代意识"。我们用人类创造出来的丽彩好料,为自视文明优越的西方世界,制造种种鉴照东方中国的"落后"与"愚昧"的镜子。
新世纪的门槛并不特别,但我们应该迈中国人的步子,挺身向前去表达我们作为中国人的审美见解和审美情感。如果我们依然寄望于以"诺贝尔奖"来标示和证实中华民族精神生活的水准,如果我们依然热衷于以"国际惯例"来设定和规划我们的价值追求和形态面貌,那只能说明我们仍旧缺乏自己的文化立场而处在无根的流浪状态,说明我们仍旧缺乏对艺术价值的根本认识而无法在关怀中国人生方面尽职尽责。文化立场的坚持,需要以国家和民族的综合实力铸造的"利剑"。然而,策略与立场是不同层面的问题,最终的前提是立场。一种策略或一种实力,若不能维护一个国家和民族自身的利益,便不成其为好的策略和真正的实力。一位海外华人认为:"中国文明一天不激发出自己的主干性发明创造,就一天走不出劣势于西方文明的被动,自身的文明就缺乏强大的魅力和整合力,也就摆脱不了要受原创者颐指气使,甚至横行霸道的局面"(伟达)。这种强调立场问题的思路和眼光,对中国美术的前瞻同样是需要的。
影响未来格局的契机丰富且变化莫测,但能否把握契机、开创属于中华民族的艺术格局,却取决于我们能否坚持自身的文化立场。在包括创作、批评以及历史和理论研究在内的整个美术领域,我们需要突破西方中心主义的笼罩,全面确立基于中华民族文化和社会生活基础的艺术价值阐释的中国概念和思想体系,把握一整套文化自我的语汇和方式,最终将艺术的全部价值追求落实到中国人生关怀这一基点上。面向未来,我想这恐怕是历史提示给我们每个人,提示给中国美术事业的最为重要的问题。 (文/吕品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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