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总在变化着,眼前的景致鲜活灵动,画家的笔下怎能总是桃花源里的山水花鸟?世博年是对上海城市发展的一次检阅,在这个涵义丰富的节点上,上海的国画家们拿起笔来,一同参与到对城市,也是对自身艺术创作的检阅中来。
喜迎世博会,由著名国画家陈佩秋先生策划、指导,江宏先生组织、协调,上海老中青三代国画家精心创作了浓缩上海城市风貌和生活情境的“浦江揽胜”系列作品,用中国艺术气息十足的国画诠释“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世博主题。最近,这批画作汇集到上海图书馆,举办“庆世博浦江两岸风情展”,深得各方好评。这是一次名副其实的丹青盛会:表现黄浦江两岸风景最全,参与创作的书画艺术家最多。
水墨上海丹青盛会
早在2008年春,上海书画院就开始酝酿一个重大创作项目、一次国画家们的集体行动———用传统笔墨勾描上海城市新貌、渲染上海城市精神;在献礼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同时,集中展示海派绘画艺术的传承与创新。
2009年2月19日,“浦江揽胜”专题创作正式启动,上海书画院院长陈佩秋先生出任组长,执行院长江宏任副组长。
就像一场命题作文考试,上海数十位国画家接到了一纸考试通知,分别以黄浦江源头、长江入海口、龙华古寺、豫园、“新天地”、外滩、浦东陆家嘴、上海世博园区、嘉定秋霞圃、南翔古猗园、朱家角、松江佘山、洋山深水港、崇明东滩湿地等16处上海最负盛名的胜景为题,展开创作。
领受命题,争先恐后。山水花鸟画家,或许画佘山、东滩湿地等自然胜景更拿手也更有把握,但错过“接题大会”的乐震文,领到了大家“挑剩下”的外滩,而他擅长的正是山水。画楼群,怎么用上自己驾驭自如的笔墨技法?其实,对大多数国画家来说,用水墨画描摹城市景观,都是颇有难度的一道新题。
2009年5月起,作品评审会几乎每月开一次,画家们带好自己的写生稿、草稿、创作初稿,一次次赶来聚会,与同行们交流、切磋。每位画家几乎都倾半年甚至一年心力,几易其稿,画稿修改次数最多的是6次,初稿与定稿相去甚远的比比皆是。好在大家有个好“导师”,陈佩秋先生总能结合各位画家的自身风格,提出颇有见地的修改意见。
“浦江揽胜”系列书画作品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分段式上海景色的组合,由每位画家分别绘出高45厘米宽95厘米的一段,最后连缀成一卷;二是由张弛和汤哲明各以高45厘米宽2010厘米的长卷形式,绘制浦江源头至长江口的黄浦江两岸全景。前者有分合之趣,各种画法、各种风格呈现于一纸之上,相映成趣;后者集一己之力,从容挥洒、落笔万里。
参与创作的26位老中青三代画家贺友直、萧海春、车鹏飞、乐震文、韩伍、程多多、陈翔、王漪、汪家芳、何曦、张弛、许韵高、孙扬、陈无忌、汤哲明、刘亨、余欣、邵琦、周闻、沈向然、沈一波、薛珂、邵仄炯、韩松、苏小松、朱忠民,总共创作了34幅作品。上海书法家协会主席、著名书法家周慧珺等书法家和上海诗词学会的诗赋作家,为这些画作赋诗题字,使水墨上海更添韵味。
登门拜访,广邀高手
请谁来参与这场一不留神就会“自揭其短”的命题考?陈佩秋先生煞费苦心,在她看来,这批画家既要代表上海最高水准,又要心甘情愿地接受、认可这种尝试。
画上海,哪能少得了活色生香的市井风情?陈先生这么一想,想到了贺友直,惟有贺友直!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但她又担心时年已87岁高龄、而且因眼力不济近年已减少创作的贺老先生会谢绝。为求这幅画,陈佩秋亲自登门拜访,反复强调一句话:“豫园风情只有你来画,才会好!”贺友直至今想起,仍很是过意不去:“她和我同年的呀!我说你打个电话说一下就可以了。”
首批入选的画家共16位,但没过多久,这份名单悄然增补到了26位。据上海书画院的工作人员透露,陈佩秋先生想为青年画家们创造更多机会,像是30岁出头的薛珂、邵仄炯、韩松等人。韩松这个苗子是陈先生在近年的一次上海美术大展上发现的,据说当时她在韩松的一幅水墨画前驻足了至少15分钟,半晌才对身边的助手说,一定要把他找到。于是,韩松得以在“浦江揽胜”专题创作中一口气绘制了《宝山吴淞口》、《外滩》、《新天地》等3幅作品,展现了不俗功力。
分段组合,相映成趣
每位画家求解同一个画题,解法完全可能大相径庭;而同一位画家,在不同心境、环境中的创作不尽相同;甚至同一画题,在同一时间也可以用不同的视角、产生不同的构图,用水墨、淡彩、重彩、泼彩等不同方法表现,阴晴晦明、雨雪风霜、晨暮昼夜,各有其姿。这些,使得“分段式上海景色组合”趣味愈浓。
同是东滩湿地,车鹏飞绘蒹葭苍苍、清水涟涟,充满诗情画意,强调内在人文精神的感性表露;何曦的画面上,七八只白鹭掠过水面,凸显天人合一的环保理念。同是洋山深水港,朱忠民着意描绘与烟云、海雾连成一体如巨龙般蜿蜒盘旋的东海大桥;陈无忌虚中求实,展现“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的意境;沈向然更是一人交出两幅迥然不同的答卷,一幅是鸟瞰全景式的,选取黄、蓝两色作为画面基调,东海海面上的东方大港沐浴着和煦的阳光,色调明快而气势壮美,另一幅则聚焦港区景象,以顿挫有序的墨线勾连起错落堆放的集装箱、成排的塔吊、万吨集装箱巨轮,不施色彩,更显水墨画墨色微妙变化的神韵。
也有画家以一己之力分绘几个景点。孙扬就承担了绘制上海世博园区、崇明东滩、龙华古寺、朱家角等类型各异的任务,他凭着在不同景点获得的不同感情体验挥毫泼墨,每幅作品都予人耳目一新之感。
两幅长卷,各展所长
长卷的绘制人选,圈定了笔力深厚又相对拥有较多创作时间的汤哲明与张弛。起初,陈佩秋先生想让两人合作完成一卷由上海不同景致连续而成的长卷,在他们合作打稿时,考虑到两人画风不同,陈先生又改而决意让他们各画一卷。
汤哲明研习两宋画风,用力甚勤,并且画过一段时间传统宫观屋宇,陈佩秋先生由此给他提了“绘制当代《清明上河图》”的高要求。在汤哲明完成的《盛世浦江卷》中,人们不难看出以线为主的源自两宋的勾勒特色,他突出传统绘画所强调的骨力,以求最大限度地令画面具有丰富结实的效果。有人看后打趣道:“瞧瞧朱家角河里的那几只船,与《清明上河图》中的船就像是‘一家门’!”
乍听得要由两人合作一幅长卷变为一人独自完成一幅长卷,女画家张弛是有些心慌的:“我很少画房子,画城市建筑更没有经验。原想汤先生可以画建筑,我染染颜色,最多补补背景就可以了。”的确,张弛以往的画作笔墨酣畅,长于表现苍茫自然,似与钢筋水泥的现代世界有些格格不入。陈佩秋先生看出她的苦恼,给了这样的建议:不必苛求景物的真实,只需表现内心的真实。结果张弛没有画地图式的实景,也没有看到什么画什么,而采用虚实相间、景物穿插的手法,随画面需要自由调整建筑物的比例、位置,注重整体节奏感和韵律,最后定稿的《海上揽胜卷》,强调主观感觉,富于亲和力,而点、线、面结合的画法,发挥了画家善用渲染烘托气氛的特长。
在重要景点的选取上,汤哲明与张弛有意错开,互不重合,比如汤哲明所绘的黄浦江以吴淞口为终点,而张弛画卷中的黄浦江则延伸到崇明东滩入海处,汤哲明画了朱家角古镇,张弛就绘七宝古镇。
纸上神韵躬行得来
虽说所绘之景物就在身边,甚至就是每天上下班必经之地,不过参观、游览与描绘、摹写终究有着本质区别。
这些黄浦江两岸风景画的背后,有着上海画家深入生活、考察调研的不辞劳苦,而通过这样一次崭新的创作实践,他们重新认识了自己生活的城市,重拾写生的快乐。
精描细摹,一年艰辛绘近千人物
上海市井生活本是贺友直熟稔于心的,可这回老先生为了画《豫园风情》,跑了好几趟豫园细致观察。他感叹道:“要是年纪再轻一些,我会去画速写,还好现在高科技时代,数码相机能派上用场。”实地观察中,贺友直琢磨出“城隍庙从前门取景不如从后门取景”,那里有九曲桥、湖心亭,透着浓郁的市井气息。
贺友直连环画画得多,连环画是用一个个场景讲故事,《豫园风情》却只孤零零一幅,讲故事也要在一个场景里讲完。老先生认为,必须抓住城隍庙的最大特点,把它画出来,“热闹是城隍庙的最大特点,什么旅游团啊,外国人啊,老饭店的顾客啊,搓麻将的居民啊,反正我看到的,都画了。”
整幅《豫园风情》,尺寸不大,却画了近千个人物,密密匝匝,叹为观止。创作这幅画,老先生花去将近一年的时间,画得很苦,最热的天也埋首于画案;他视力差,却必须画得这么细,艰辛可知。贺友直风趣地坦言自己“偷了点小懒”,又实属不得已,照理说窗格子应该双勾,他用了单线,不过看来仍很精细;有的人物省去了眼睛、鼻子、嘴巴,但神韵都在。
借女儿的眼睛,重新发现豫园之美
也画豫园的陈翔,重游这处自己最熟悉的上海名胜时特意与妻子女儿同行:“我不知道对豫园的熟悉是否会让我失去对景物的新鲜感,是否会有审美疲劳,所以想用女儿纯真的眼睛启发我重新发现豫园的美。”
陈翔发现,女儿在豫园最喜欢逗鱼。在积玉水廊,小孩一面喂着鱼,一面听爸爸讲濠梁之辩的故事,似懂非懂间流露出对鱼儿的兴趣,那神情格外可爱;而大大小小、色彩鲜亮的鱼儿跟着游人的身影游动,生趣十足。于是,石板桥上或蹲或站开开心心的逗鱼人群占据了陈翔画中的主要位置。
“这幅《豫园》,并不完全是再现现实中的豫园,而更多描绘了自己主观印象中的豫园。”陈翔说。正因有人间烟火,有人的游乐、玩耍、吟诵、会心,豫园才成为“都市山林”,现实中的灵感一现,为陈翔这幅画点了睛。
爬上楼顶天台,俯对世博工地写生
张弛要画20来米长的长卷。从2009年春天开始,半年多里她都在勤勤恳恳地搜集素材,沿着黄浦江溯流而上,穿越安吉山峦起伏的竹海,探寻浦江源头,又踏访松江古城、七宝老街,寻找上海之根,辗转浦江两岸打草稿,再赴崇明东滩湿地,感受江水归海的气势。一位曾与她一起写生的画家透露,别看张弛文文弱弱,写生时,每天四五点钟就起床,永远走在第一个。在安吉“黄浦江源”的山岩旁,飞瀑直下,她居然敢坐上空中滑索,跃身荡过山谷,晃到瀑布上方,俯首细看母亲河源头的水花层层。
这幅长卷的写生稿多达上百幅,尽管许多城市建筑都有航拍照片,但张弛执意认为,写生才是最能与物象交流的方式,写生之时其实已对眼前之景做了思考、取舍。张弛说,我不怕写生辛苦,只怕找不到制高点,为此她常常背着画具鼓起勇气去“闯”高楼。
为了表现静安寺的幽思静远,她登上古寺对面的十几层楼,在楼顶边缘一处平台上俯瞰寺庙;为了观察人民广场区域的城市规划展示馆、大剧院、音乐厅等建筑群,她换了多个角度,横看成林侧成峰,最后索性订下新世界丽笙大酒店旋转餐厅的一个靠窗座位,在这45层高处从上午10点看到下午2点……
上海世博园区是张弛这幅长卷要着力表现的部分,可当时这些建筑基本还停留在图纸上,园区只是一片工地,人进不去,连照相的机会都没有。碰巧一位朋友住在原江南造船厂隔壁的高层小区,张弛索性把那儿作为据点,还嫌朋友家所住的20多层不够高,索性爬到楼顶天台写起生来。就这样,张弛一天天看着世博园区的建筑一个个破土而出,而在所有描绘世博园的画卷中,她这幅长卷画进了最多的世博展馆。
传统笔墨如何表现都市景观
画家乐震文说,近年来中国画坛存在着这么一种怪状:一听说某位画家画了幅新作,圈内人不用看就能猜出这幅画是什么样;因为不少画家几十年来总在用相同的模式画相同的东西,不求突破。好在,“浦江揽胜”专题创作为画坛吹进了一股清新之风。
“用传统笔墨表现都市景观,几乎所有的画家都在避长扬短。”乐震文告诉记者,“无奈过、尴尬过,不过画完以后,大家忽又发现,中国画技法可以表达的内容和题材其实很丰富,创新热情被激发起来。”他指出,这回没有一位画家因为遇到“瓶颈”而轻率借用西洋画法,而都努力在中国画的传统中汲取营养。
把握内在神韵
“浦江揽胜”的要旨在于写实,但写实并非意味着照相式的生搬硬套。这些国画家提笔之时,不约而同想到,中国艺术的最高价值不是摹拟物象,而是以“写意”来“参赞造化”,中国水墨画的写实不该以外形附会为准则,而重在把握内在的精神气韵。
孙扬坦言,起初画世博园区,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及至完稿,退远一看,才发现那全然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索性撕了。如此反复了三回。第四回开张,孙扬摒弃束缚,以我行我素的本色手法潇洒一挥,竟获得理想效果。现在人们看到的这张《世博园区》,天真得类似涂鸦,一横一弯信笔两道墨迹就构成了卢浦大桥,歪歪扭扭的数道线条就构成了中国馆、世博文化中心、澳大利亚馆等园区建筑,虽为写意,却形神俱佳。
沈向然两幅描绘洋山深水港的画,其中一幅是鸟瞰式的大手笔,从临港新城“滴水湖”画到东海大桥,再到深水港,如此广阔的视角该如何把握?恢弘的人造景观怎样才能富有仿似天然的美感?他庆幸中国画可以散点透视,不像西洋画的焦点透视那样拘束,在场景表现上拥有较大自由度。比如从空中看滴水湖像个正圆形,但这种规整的几何圆在中国画中是忌用的,容易使画面呆板,究竟如何表现?是道难题。沈向然确定既要保持滴水湖形状的完整性,又要打破它的过于规整,最终的解法是:有意识地只画湖面的三分之二,造成“缺陷”感,而后在湖面上空画几朵云彩……这下,呆板感顿然全消。又如连接临港新城和深水港长达32公里的东海大桥,生动与否直接影响画面效果,断然不能简单以直线来画,如何使它生动起来,就像一条东海蛟龙,沈向然想到了用曲线,并且不是大曲线,而是S曲线,由近及远。
破解横直线条
钢筋水泥搭建起来的现代大楼固然挺拔、华丽,但过多的直线条却成为国画家处理画面时的一大难点。
刘亨画《陆家嘴》,为了不使东方明珠、金茂大厦等建筑的外型显得呆板,特意添加了一些云雾,并将画面做了渲染处理,尽力把握“似与不似”的平衡点。如此,这些建筑既能体现国画的神韵,又不同于西方的结构写实,既让欣赏者从画面上看到上海的新风貌,又留足了想象空间。乐震文的《外滩》看上去也似蒙上一层薄雾,他凭着画山水的经验,将实处画得通透,又以气息带动画面效果。
汤哲明在长卷中绘制现代建筑群时,往往画许多飘浮的气球、飞艇等———要的是它们的圆弧线,以求破解略显僵硬的横直线条,也将所有景物统一在细密多变的线条之中;而花青加赭石的淡彩,也为画卷平添灵动。
调和景致冲突
当崇明岛的芦苇荡漾、野鸟欢歌与静安寺的梵音古韵、静穆庄严,城隍庙的参差楼阁、鼎沸人声与外滩的万国建筑、异域风情,朱家角古镇的小桥流水、千年老街与陆家嘴的高楼耸立、流光溢彩出现在同一幅画卷上,怎样使各不相同的它们在整体中看起来都不显突兀,相互间又有一脉相承的气韵贯通?绘制长卷,难度就在于将许多在造型上并不协调、在审美上有所冲突的景致一并收入画中,需要处理自然与人文的协调、中式与西式的合璧、传统与现代的相融等种种关系。
为避免顾此失彼,汤哲明决定用鸟瞰视角,突出新时代大上海的气象,更可以充分运用穿插与隐藏的手法,将那些难以协调的景物聚于一图。比如在表现高架桥、马路、轨道交通等难以表现但又不可或缺的现代都市元素时,以较少且小的比例将之穿插画面中,使其既实实在在地存在,又不致因它们过于平板的造型有损整体效果。
在长卷近景、中景、远景的不同层次上,汤哲明也有着精妙的考量。你看他在近景画若干现代建筑,中景穿插大量传统建筑如龙华寺、豫园及石库门老房子等,而将更多的高楼大厦虚入远景———传统建筑的曲线正可以破解掉现代建筑的横直线条。画卷中有外滩与陆家嘴遥相呼应的一段,汤哲明注重在对比、冲突中求得统一,以外滩旧时的万国建筑群为近景,精意刻画以取其质,而以陆家嘴东方明珠、金茂大厦等为中远景,结合雾气的烘染以取其势……
(责任编辑:zgsh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