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艺术要传达的精神可能是相似的,但是在形式感上,在画面的风格方面,每一个人都应该不同,尽量发挥自己的长处,表达自己对世界独特的认识,表明你在这个艺术的百花园中有自己的贡献。如果千篇一律,我们这个世界、我们的生活多么单调。
杨晓阳,1958 年出生于陕西西安,1979 年考入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1983 年毕业,同年考上研究生。1986 年毕业并留校任教。曾任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副主任、主任。1994 年出任西安美术学院副院长,1995 年主持全院工作,1997 年任西安美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2009 年调入中国国家画院。现任中国国家画院院长,第十届、十一届、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文联全委会委员,国家三五人才一级,四个一批人才,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教育部高教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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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术报:杨院长,您好,感谢您接受《中国美术报》的专访。您在 20 世纪 80 年代创作了一系列重大题材的大作品,如《黄河艄公》《大河之源》《黄巢进长安》《丝绸之路》《愚公家族》等,这些作品体现了坚实的写实功底和现实主义精神,为此您做了大量的写生和考察工作,还曾历时 5 个月骑车从西安到新疆,当年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做这样的长途考察的?在您看来考察写生与创作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
杨晓阳:我们上学的时候,中国的美术学院已经形成中西结合的一个完整的体系,考察写生是当时学院教育典型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对画面所需要的人物形象和环境道具,都要找到这个对象来写生,从实体进入到画面,画面的透视、构图、道具、人物、色彩、黑白对比、冷暖、细节的刻画、人物动作的选取,都要反复地琢磨。我毕业创作画的《黄河艄公》《黄河的歌》,后来画的《愚公家族》《大河之源》等都是这样来的,这些画面中出现的所有形象,生活中都有原型。考察写生是创作的第一步,为此我曾和同学从西安出发,骑自行车到乌鲁木齐,后来又独自去库车、吐峪沟,历经 5 个月,为创作积累素材。
杨晓阳 黄河的歌 238×324cm 纸本设色 1983年
中国美术报:从您的主题性创作中,可以看出以古典工笔重彩为代表的东方写实主义传统,以“写实”为形,实际却隐含着“写意”的本质。您是如何看待写实与写意的关系?
杨晓阳:从形态上看,写真相当于西方的写实,但是这个写实需要从概念上澄清,现实主义不等于写实主义,写实手法和写实主义也不是一回事,写实主义也可以用来表现抽象构思,比如达利。同样,我们的水墨画也表现现实生活,它可能用写实的手法,也可能用概括、写意的手法,所以写实手法和写实主义也还要分开,完全的自然主义不等于写实手法,写实手法也不等于自然主义或现实主义,虽然写实手法便于表现现实题材,但是写实手法一样能够表现抽象的、写意的构思。
中国美术报:2000 年前后,您的画风发生显著变化,由写实转向大写意。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在创作上有如此大的转变?在这次转变中您是如何克服过去的束缚,开创新道路的?
杨晓阳:我生长在古都西安,随处可见历史遗迹、文物和顶级的艺术真迹,从小生活在中国传统文化非常丰厚的城市,我觉得条件是得天独厚的。研究生毕业以后,我越来越坚定了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探索的决心,不再局限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个方式,逐渐地对中国的写意画艺术产生巨大兴趣,通过对古典画论的研究和古典名作的学习,我觉得一定要把中华民族的写意画作为一个比较高的目标去探索。在后来长期的创作中,我逐渐地摆脱了素描、焦点透视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那些外来影响,当然原来的基础还都在,也没有舍弃。2000 年,我出了一本书叫《告别过去》,从现实主义艺术转向对写意艺术的研究,随后逐渐地越来越清晰,我以为,这是文化自信,也是文化自觉的体现吧。从 2000 年到现在,我一直在探索水墨写意。
杨晓阳 关中正午 190×190cm 纸本水墨 2003年
中国美术报:您觉得在摆脱过去束缚的时候有困难吗?
杨晓阳:没有困难,打破它就是了。过去是写实人物,现在在写实的基础上要更加提炼、概括、删减、取舍,最后从一个写实的人物变成一个写意的人物,从一个必须照着生活原型或者照片画画变成一种“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境地,逐渐地从一个具体的人到一个概念的人,这个概念的人是我对人物造型的一种独特的认识,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很多人的一种综合。
中国美术报:是的,在这一点上,中国传统哲学精神就体现出来了。中国道家哲学谈到“技”与“道”的关系问题,能否就这个角度来谈谈您的大写意?
杨晓阳: “技”与“道”是相互关联的两个层面。我说的大写意是一种精神。一开始我们倡导大写意的时候,大家有一种误解,认为大写意是一个画法,是一个画种。所以我把它重新解释,我说写意是一种观念,一种精神,不局限在一个画法,不局限在一个画法的一种技法,也不局限于一个画种,古今中外凡是顶级的艺术,本质都是写意的。用这个观念来看,不但中国历史上最高成就在写意画,西方历史上,尤其是现代艺术的最高成就也体现在“写意”上。如毕加索的艺术,就是从写实到写意,像米罗、高更、梵高,用中国标准来说都是一种“写意”,他们可能仍然用了写实的手法,但构思是写意的。我一直在讲这么一个概念,要把大写意赋予哲学意义,它是总体的,从题材到主题、到章法、到造型、到用笔、到具体的制作,虽然是一个技法,一种材料,但主要是一种观念和精神。
杨晓阳 生生不息之三 600cm×198cm 2012年
中国美术报:您提出了“形、神、道、教、无”的理念,其中的“无”有很多人不理解,请问“无”是如何为艺术实践所用的?
杨晓阳:中国艺术跟中国整体的国学体系是统一的,它是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对一个画面来说,开始是一张白纸,逐渐产生了物象,这个物象在完成了以后,表达的意思是在画外,这是一个高境界。
美术作为一个表达精神的载体,初步是以形写神的,强调用造型能力传达精神面貌。第二步就要取舍,追求对象的本质和精神内涵,就叫做以神写形。形神兼备,形居而神生,便达到了一个画家的要求。
中国人在形、神之外还有道,它是万事万物的本质规律。我们在探索绘画的过程中,对道有所领悟,表述出来就是“教”,它是对探索道的过程中的体会的归纳、总结、提升,是一种学说,具有普遍意义。所以形、神、道、教是评判一个艺术家境界的四个标准。但艺术是不断创新的,事物是不断变化的,形、神、道、教之后还有更高的追求,就是“无”。
中国美术报:这个“无”是更高层面的一个开始。
杨晓阳:对,这个“无”是循环的,它是更高一个层次的开始。就像一个水杯,用形、神、道、教把它充满以后,如果自满了,那就不能再提升了。我们还要把它倒掉,把它归零,我们从零再起步,零就是无,前面的可以探索的空间就是“无”,这个“无”不是没有,是指探索就会有新的认识,所以探索的未来又是一个“无”。我对这个“无”非常重视,我希望自己不断超越自己。
杨晓阳 高原汉子 68×68cm 纸本水墨 2013年
中国美术报:您曾说自己的大写意创作讲究“顽石之形、老玉之质、古陶之品、陈茶之味”,这是否是您追求的艺术风格?
杨晓阳:顽石、老玉、古陶、陈茶跟我的收藏有关系,跟我对于国学的理解有关系。这是一种比兴,它是内敛、丰厚,不炫耀,不表面化的品质。比如玉,不明不白,透而不透,坚而不坚,是既矛盾又丰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介于表面和内涵之间的事物,是中华民族优秀品质一个最高境界的要求,我对这种境界很有兴趣。再比如古代的陶器,跟一个新陶的品质是不一样的,它吸收了日月精华,吸收了历史上的许多故事,它经历了许多人的手,沉淀下来的高深莫测的元素,我觉得这样的品质是我一个阶段对自己美术追求的精神境界层面的一个要求。
中国美术报:您在创作和教学中倡导的“一人一品”的重要性体现在哪里?
杨晓阳:艺术是讲究多样化的,如果像一个工业制造品一样千篇一律,就会与人对自然的认识,人对美的发掘背道而驰,所以每一个人要有自己的品牌,每一个人的品牌应该有一定的品质。这个品字很有意思,可以理解成品牌、品种,也可以理解成层次、境界。“一人一品”,就是每个人不要跟别人雷同,不要跟自己的过去雷同,不要跟西方的经典雷同,不要跟中国古代的大师雷同。艺术要传达的精神可能是相似的,但是在形式感上,在画面的风格方面,每一个人都应该不同,尽量发挥自己的长处,表达自己对世界独特的认识,表明你在这个艺术的百花园中有自己的贡献。如果千篇一律,我们这个世界、我们的生活多么单调。
杨晓阳 丝绸之路希瓦古城 30×29cm 纸本钢笔 2015年
中国美术报:现在的水墨画创作很多元,也很丰富,那么,对于从事水墨画的创作者来说,您觉得应该从哪些方面去努力?
杨晓阳:如果一个人是学传统水墨画的,他在前期要有大量的积淀,他出成绩就比较晚,所以有人说中国画是一个老人艺术。所以传统这座高山你要攀登上去,要拼寿命,拼智商,拼情商,拼体力,拼阅历经历,拼个人的遗传,所有的方面都能超过古人,就有可能朝前走一点点,而这一点点的贡献是巨大的。实验性的水墨、作为材料的水墨,如果不赋予它精神思想,赋予它观念内涵,那这个材料的探索就是有限的。精神的探索是无限的,如果不在观念精神、思想内涵上下功夫,只在材料上玩花招那是很有限的,这两路不合没有前途。既然有传统水墨的一座高山,那么当代水墨为什么不学习呢,开始它可能是单科独进,从某一方面寻求效果上的突破,但最终是绕不过传统这座高山的。
中国美术报:您认为水墨作为一种语言形态,能否成为世界性的语言,为其他国家的艺术家所用?
杨晓阳:水墨画作为中华民族美术史上的一个现象有它特定的含义。唐代以后水墨从绘画的大家庭中分支出去成为文人画,文人的家国情怀、文学修养、历史哲学修养的高度,加上对于水墨、毛笔、宣纸的高超操作技能等加在一起才能达到中国水墨画的要求。你的境界达不到,就不能操作中国水墨画,不能成为文人画家,就不能成为水墨画家。这是水墨画走向世界的一个难点。
另外一种水墨,是在文化全球化的语境下,很多年轻人和西方的画家也采用了水墨的工具,但只是当做一种材料,它跟中国的文人水墨画是不太一样的,这两路也不能说哪一个高低,但是历史形成的中国的文人水墨画要求的技巧高度和画外的功夫是最高的,不是当代水墨所能比拟的。这两路我觉得要互相补充,当代水墨画家应该向中国传统学习,而传统水墨画家可以在水墨的工具材料上面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杨晓阳 苦水社火 253x200cm 纸本水墨 2016年
中国美术报:您近期有什么创作计划?
杨晓阳:除了国家画院“一带一路”国际美术工程的创作任务外,我最近在做一些水墨构成的研究,希望把它推向一个水墨抽象化的阶段,所以会在这里做一段时间的探索。然后用这个技巧和探索的体会再来丰富我的写意画。所以水墨的探索仍是我未来一个比较大的任务,希望在这方面有一点进步。
中国美术报:谢谢您接受我们的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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