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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作为中国当代超写实主义绘画的领军者，画家冷军所引发的现象级狂潮也足以令人瞠目。
无论是丝毫毕现、惊心动魄的画面张力，无限接近于极致的写实风格，还是国内外拍卖现场一幅上千万的成交价格，都使其作品长久立于热议之巅。
但冷军只是冷静且简单地自称“画家冷军”。
2011年 油画 竹子
上世纪90年代，以多幅油画作品获得国内奖项后，冷军跻身画坛视野。此后近三十年，他以其超级写实主义风格，在中国画坛独树一帜，极端写实的画面使观者叹为观止。
2009年，冷军在中国美术馆举行个人作品巡回展，取得了空前反响，引起国内“油画写实热”。其作品斩获多项国际奖项，被国内外艺术机构及私人收藏。
如何看待超写实？
东、西方绘画艺术有何差异？
每幅作品背后有着怎样的创作历程？
……
茶隐山房邀请画家冷军，就所征集的二十个问题，进行了深度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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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问：对话画家冷军
艺术最大的一个功能或称终极功能就是“求道”
Q
我们所谈论的超写实，和写实的区别在哪里？
冷军：超写实是美国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一个艺术流派，主要针对当时极端主观主义和抽象表现主义的反叛而诞生的一个新的艺术理念和形式。
其艺术理念的基本特征就是放弃主观意识，放弃情感的参与，进入无意识的抄录状态。其作品的形式类似放大了的照片或印刷品，制作的方式与原理是偶得一张图片，然后将图片分割成无数细小单位，然后将每一个单位放大若干倍后，转移至一块巨大的画布上。如果是印刷品，原则上是直接将印刷的网点放大若干倍，同样转移到一块巨大的画布上，最后完成的效果远看与照片或印刷品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过程必须尽可能地排除画家的主观能动性。艺术家可以是一个画家，也可以是一个没有绘画能力的普通人，至于画的什么内容，原则上也可以不知道，这就是超级写实主义的基本原理和基本形态，有点类似于今天的喷墨打印。
超写实主义作为一个艺术主张，在艺术史上有其应有的地位和价值，但应该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绘画。而写实性绘画呢？首先应该是绘画，是绘画就必须有绘画的一般性要求：技巧、审美、趣味等等，这些都是有好坏、美丑、高低之分的，这里面每一个元素都可能引发画家的兴致：迷恋、喜爱、打动等等，这就是有感而发的基础，在这样的基础上才能产生传统意义上感人的作品。这就是他们的区别。
2007年 油画 《肖像之相——小唐》
Q
在您看来，近200年来有哪些超写实主义大师？
冷军：克洛斯、埃斯特斯。其实也都谈不上什么大师。超写实主义在美国昙花一现，艺术史上的地位也十分有限。
Q
写实以前有艺术功能，表现功能，纪实功能，还有很强的商品属性，但是摄影出现以后把这些功能取代了。除了展示绘画技巧，现在超写实创作的意义在哪里？
冷军：照片取代了写实绘画的宣传、信息传达和还原对象的功能，但绘画的功能重点不在这里呀！
绘画性才是绘画的核心，就像中国画的笔墨一样，那些技巧和趣味不是照片可以企及和取代的。只不过当年的启蒙性和传播革命思想被照片和新闻代替了，绘画几百年形成的审美趣味，只能被否定(就像吴冠中否定笔墨一样)，但不可能消失。
古人云“技近乎于道”和“文以载道”，艺术最大的一个功能或称终极功能就是“求道”。所以传统绘画意义太大了，现在人这方面是盲点，够不着传统就视之无意义是非常遗憾的事。至于超级写实主义的绘画如果不是六、七十年代美国艺术家的作品，很难想象有什么价值。因为艺术思想和观念是过去的，又无绘画技巧和审美功能可言，仅仅只是放大的照片，一个类似喷墨打印的东西。
油画 《天光》局部细节
Q
那冷军老师怎样看待摄影和超写实的关系？您的创作是否会在某种程度上依赖摄影呢？
冷军：我个人认为过去的摄影重在纪实，现在纪不了实了，PS的功能太强大，没人相信摄影的纪实功能了，可以说摄影已经率先进入了娱乐状态，只有老照片仍然有价值。现在又有很多摄影师重操老式机器和显影方式，在技的层面回味摄影的不同趣味，同样可视为一种具有道的意味，也是一种玩的状态。
我的创作不依赖照片，但可以让照片为我所用。照片毕竟不是视觉，也无法代替视觉。所以我一直呼吁后生们多画写生，在没有强大造型和绘画能力之前少画照片，我曾经说过：今天不画照片，可能今天你就会后悔，今天画照片，你终生后悔！
油画静物
东方的写是人在道德方面境界的体现，西方的写是人自我意识觉醒程度的体现。
Q
东西方美术史上，对您影响最大的画家是谁？
冷军：没有具体的人，只有具体的作品。首先特别喜欢中国古代和近现代画家的作品，太多了，不一一例举。西方文艺复兴前后时期的作品，以凡·爱克为代表的一批，很像中国的宋画，画面非常感人。中国文革期间有几件大型创作非常好，在军事博物馆和中国美术馆收藏。
Q
您怎么看待中国古代绘画艺术在世界美术史上的影响力？
冷军：西方现当代艺术都受其影响，不同的是西方受中国传统的启发，整体脱离了自己的古典传统，但东方传统文化的内核他们无法理解，这需要儒释道的帮忙，可惜他们没有。一个“禅”就让他们找不着北了，只能胡思乱想，但唯一的好处就是想出一些东西出来了。另一部分因为科学哲学的启蒙，艺术有部分走入了理性分析，按某种逻辑关系弄出了另外的一些东西。
总之，东方神秘文化让以人为本的西方摸不着头脑。但有一点是必须肯定的；那就是以人本主义、人道主义贯穿始终的西方文明，促使他们不断满足人的需求的同时，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物质文明，在器物层面的丰富性无与伦比，艺术当然也在其中。
而且可以预见：未来的西方艺术也可能会再次受中国传统的影响，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关乎“道”而不是关乎“人”的艺术。我们拭目以待。
2014年 油画 竹子
Q
大众一般认为西方油画艺术与中国水墨画艺术一个写实一个写意，它们有共通之处吗？谁更符合当代中国人的审美观？
冷军：有！写，说明都有直抒胸意的内含。艺术贵在一个“写”字，里面包含了人的真诚与才情的全部意义，艺术只有真实、真诚才有价值，有才华的真实和有真实的才华更有价值。
所不同的是：东方的写是人在道德方面境界的体现，西方的写是人自我意识觉醒程度的体现。中国当代人的审美要么归类传统趣味，要么归类西方当下自由人性理念的认同程度，再就是通俗健康但过于常识化的普通好看或漂亮的俗品，虽然俗但非常健康！越俗越健康。
Q
中国当代油画在世界当代艺术范围内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冷军：油画作为一个独立的画种已经失去了当时的功能，更丧失了其在史学上的意义，当绘画进入艺术阶段甚至娱乐阶段时，就走入了涅槃。如果硬要给这个画种找到今天的位置，那就是一个小众的自娱自乐，所不同的是当艺术进入娱乐阶段的时候，它也许会重放光芒，来一次浴火重生！只是已经没有多少真正有实力的画家能享受这一过程了。中国油画家目前在世界仍在第一方阵，但水平不断地在下降，而西方在不断地上升。
油画 《蒙娜丽莎——关于微笑的设计》
绘画中低则是体现技巧，高则是语言。
Q
您的场景写生和超写实作品，在题材选择和表达意图上有什么区别和侧重吗？
冷军：九十年代以批判现实为主要题材，内容包括现代工业文明，百年政治文明及现代人性中的异化问题的探讨。后来回到传统的艺术伦理和道德层面。再后来的写生纯属偶然，本来是用来调剂或补充我在创作上心力的不足，谁知竟然创出了几个新的内容，竹子、场景写生和古董店系列写生，这些都不是我计划内的，完全是一种偶得。
2015年春节 油画 画室写生
2016年春节 油画 画室写生
Q
画家在创作选题时，需要考虑市场因素和潮流吗？
冷军：一般情况不会考虑。考虑了，画面就无法纯粹和干净，画起来会大大影响性致，很难受。如果是订单则必须考虑，所以一般的订单画起来就不是很爽。我画画很少，一般情况绝不勉强自己去画，有感而发是艺术创作的伦理！我非常佩服那些每天都能在画室画画的朋友，羡慕他们天天都有激情。
Q
您早期的作品不仅仅是写实，思想上也非常锐利，譬如五角星，或者发动机，在细腻的写实底下是很锋利的批判，后来的作品，画竹子，画古董店，画聚会写生。这是有意图在思想上回归中庸之道么？
冷军：没有！原来的题材的确还没有画完，但一方面感觉该表达的基本表达清楚了，就没有太大动力去做多余的事了，二方面逐渐感觉绘画本身也具有非常的魅力，回到绘画本身，去研究和表现绘画本身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如果说前期用绘画表现的是别的东西，那么后面就是绘画在表现绘画自己了。前者像杂文，后者就是诗；前者激情，后者柔情；前者入世，后者出世；前者表达观念，后者体现境界；前者有些悲愤，后者都是平静……
应了那句古语，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这些应该有一定的规律性，从遇事向外求变成向内找，心智成熟了。
1999年 油画 《五角星》
Q
后期作品出现了很多中国传统元素，譬如竹子、老虎等，是因为年纪的限制，再画超写实费力了，还是说想法上有主动变化呢？
冷军：的确是年纪大了的表现！中国人与西方人不同。老祖宗给我们留下了那么多有魅力的文化项目，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等，每一个项目都魅力十足，一旦入门就难以摆脱，进入一种玩物丧志的状态而不能自拔。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性质决定的。
中国传统文化承接或展现的是“道”的内涵，有博大而精深之说。它像一个无底洞，你越是钻得深，就越是出不来，也不愿意出来。因为“道”是宇宙的性质，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其无法穷尽的魅力只有知之者自知，无法言说！现代社会有许多人病垢中国传统文化，主要是没入门，怪不得他们。我从小是国画入门，中途因高考断了几年，后来国画基本也一直在画，但不是主业，作为一种个人修养而存在。近几年才应邀参加了一些展览，被外界知道。
系列版画 《恶之花》
Q
您认为绘画中的写实和写意该如何平衡？
冷军：一般来说写实侧重视觉还原，不管用什么方式，最后的结果以像或真实为主。写意侧重还原对象时的语言，尽可能真实的同时，手法必须很讲究。
绘画中低则是体现技巧，高则是语言。技巧是能够完成画面，技巧高超是一个好画家的追求。语言是完美画面，是超越技巧的，是诗！是绘画中四两拨千金的表现。绘画技巧的高超也不等于有语言，技巧的高超说明熟练，技巧的提炼才能升华为语言。
如果说写实作品重点是视觉上的还原对象，那么写意的作品重点则是绘画表述中的语言的运用，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绘画性。但应该注意的是：将画面细腻真实归于写实，将画面粗糙概括归于写意并不准确，这要看它们是如何达成的写实和如何达成的写意？这需要首先知道技巧和语言的不同关系。
西方油画作品大都在技术层面打转，后来受东方艺术影响，印象派出现后，开始有大量的绘画语言表述。典型的画家有巴尔蒂斯、莫朗迪。中国的油画家很早在西方学习油画技法时，就不自觉地将自己传统文化中的诗性带了进去，所以中国油画民族化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很早就不同于西方了。过去和现在都有，这里不太好说出他们的名字和作品来。
Q
您在创作时看更重视觉上的美学价值还是其内含的思想价值？
冷军：早先侧重思想层面，后来觉得一个画家在思想领域应该很业余吧？看了几本书就现买现卖式地转换一下方式，传递给他人，越来越觉得不合适，甚至有时想起来就觉得有点好笑，画家应该做自己专业份内事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回到绘画，回到传统就成了我后面的工作重点了，加上重新审视传统与早先对传统的认知完全不一样，这就更加坚定了我后来的工作方向。
版画 《圣贤书》
不知道方向在哪里，我是摸石头过河
Q
怎么看待目前中国古当代艺术品市场存在泡沫？
冷军：我认为中国古代艺术绝对不存在泡沫，当代艺术泡沫应该多少是有一点吧？至于有多大就不好说了。
Q
您如何分析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与投资方向呢？
冷军：这个我不懂。但真正想搞收藏，就真金白银地买，你会发现自己的眼力有意想不到的快速提高，注意：不要总是被投资这种事情干扰。
油画 《肖像之相——小姜》
Q
那么像草间弥生这类的前卫艺术家的作品有投资价值吗？
冷军：投资价值不敢说。因为这需要看整体艺术市场和当下人文价值观念变迁的方向。如果继续当下的人本主义人文环境，继续艺术娱乐化，大众化，也许还会有一定的价值增长。但如果人文价值反向行使，就可能被视为无内涵、无灵魂、属个人经验，没有示范性效应的精神垃圾了，与胡闹等同，归零的可能性都很大。今天全球政治不断右倾，人文的方向有所调整是需要警惕的，甚至全部推到重来的可能性都存在。
Q
在您看来，目前国内有哪些有潜力的青年艺术家？
冷军：这个真的不好说了。
Q
可否介绍一下您今后的创作方向？
冷军：我比较杂！不知道方向在哪里，摸石头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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