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是艺术创作和欣赏的美学问题,它在我国古典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和批评标准中占一席地位;在某些画种如山水、花鸟中,占极重要的地位。何谓意境,众说纷纭,但意境的客观存在和意义,是谁也不曾否认的。
赵春秋 秋溪初雪
“目中有山,始可作树,意中有水,方许作山。山下宛似经过,即为实境,林间如可步入,始是怡情”,这“宛似经过”“如可步入”并足以“怡情”的艺术境界,就是意境。意境提供给欣赏者一种诗意的情境,它以独有的魅力把人引进陌生而又熟悉的特定空间境象之中,使人体验到一种审美激动,激起生活联想的涟漪……
意境是意和境的有机化合。亦即情与景的水乳交融,题材与思想感情的和谐统一。创造绘画的意境,既要求外师造化以描绘景、境,也要求中得心源以抒写情绪、意念,即常说的缘物抒情,寓意于境,使二者完美结合。境界不离物象,其由来,源自社会生活,造化自然;情意发自主观,其由来,同样根于生活和自然的感觉。离却生活、自然,境无所生,情亦无所生,构思枯竭,就是幻像也只是个虚空,哪里还谈得到什么意境!
孙其峰 黄鹂翠柳
只看到意境源于生活自然当然还是不够的。意、情和境、景虽都是客观自然的反映,但前者是主观的范畴,后者是客观的范畴,它们密不可分,又是两个东西,两种范畴。离了景、境的客观性,情无所寄,意无所托,任意涂抹,则可能走向以主观臆想取代能动反映的形式主义;而对所描画之景、境无动于衷,照片似地死抄自然状态,则可能变为画地图、绘标本,形同槁木,毫无生命,走向自然主义。没有情趣,没有意趣,纵然有巨大的造型能力,也创造不出意境、诗意。古人有“以意为之”“意造境生”之说,如果不是绝对化地理解它的含义,而把它视为情感、艺术构思对艺术境界的能动作用,这话无疑是蕴藏着真理和规律性的。
赵春秋 春来梨花开满园
意境的创造,是形象思维的结果。人的情感总是和形象的具体性密切相关的,抽象的“花”的概念不会引人激动,一枝带雨的梨花会动人以情,而一树梨花春雨的境象就更能唤动人的情思。张彦远认为一幅优秀的山水画必须“境与性会”才能获得,这其实就是境与意、情与景的交融,也就是意境的产生。怎样才是“境与性会”呢?张彦远所描述的“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即此也,而这恰恰是睹物结思,浮想连翩,神与物游的形象思维过程。形象思维是创作性的想象,意境的产生,首先在画家的想象中浮现,即画论中所说的“俱要从肺腑中自然流出”,胸无成竹,信笔抹来,是造不出意境的。
郑板桥 墨竹
我们还可以举郑板桥画竹为例。他的墨竹,除了疏朗、挺拔、婆娑的姿神之外,常具恍若面对天光之影、雨后新篁挺节竞生的意境,使人耳目一新。他自述画竹过程,先是“烟光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的眼中之竹,接着变为“胸中勃勃遂有画意”的胸中之竹,最后酝酿成熟,举笔落墨,才变为手中之竹。这个从眼中之竹变为手中之竹的过程,正是从生活到艺术的过程,从感于物而动,经过想象的加工、提炼、凝思注情到缘物抒情的形象思维过程,也就是意境创造的过程。
李可染 春雨江南图
意境贵新,忌陈旧。李可染称意境为山水画的“灵魂”,山水如此,花鸟亦如此,一切艺术创作均如此。要创造新鲜动人的意境,首先要有与众不同的独特的生活观察和体验,自己有所发现才能有所创造,才能有新的立意。一个有独创性的艺术家,不照搬他人,并追求新的意境才能产生新的立意。大千世界是无穷的,画家个性无穷尽,创意抒情因时因地而异,只要坚持务去陈言旧境的创作态度,肯去探取,意境也是无穷尽的。
意境贵深远,耐人寻味,情趣盎然,而厌浅露、索然无味。“意贵乎远,不静不元也,境贵乎深,不曲不深也。一勺水亦有曲处,一片石亦有深处”,静而远的静,必是寓动于静之静,而不能是死一般的静止不动;所谓远,是意味深远,经得住反复玩赏,余音不绝,这种远,于动中有静的意境中也能获得。
马远 梅石溪凫图
花鸟画的意境之深曲,含蓄,不能与山水画意境那种“峰回路转”“深山藏寺”的深曲作相同要求。花鸟画有时强调空间境象,特别是它与山水相结合时如此,象马远《梅石溪凫图》;但更多的情况是并不强调具体的空间境象,而是通过诗意描绘,凭着对花鸟形象的特殊概括,对环境稍作点缀,启发欣赏者想象出一种深远、幽静或活泼的意境来。“风定花犹落”是动中有静的意境,“鸟鸣山更幽”是动中有静的意境,这种写花鸟的诗,其理亦与花鸟画相通。所谓“不曲不深”是指艺术形象和意境的含蓄性。曲径方能通幽,诗画都是一样的,不过画的曲与深要通过视觉形象的虚实来表现。无论大画小画,若求意境幽远,发人深省,曲是不可少的。境深方能意曲,造境先须意立。“意高则高,意远则远,意深则深”,山水画的不尽之境首先在于经营位置的意匠,若古人所总结的“或林下透见,而水脉复出,或巨石遮断,而山坳渐露,或隐坡陇,以人物点之,或近屋宇,以竹树藏之……”这些表现手段都是在“曲”字上着意。
宋 佚名 出水芙蓉图
宋人的《出水芙蓉》只是精心刻画了一支盛开的荷花,旁衬以绿叶,并未画水天湖月一类的空间境象,但也能令人仿佛走到湖畔,置身于早霞映照、荷露晶莹的晨光中,那优美的境界使人心旷神怡。李方膺的《风竹》,只以奔放的笔墨写出了几杆迎风摇曳的细竹,却犹如风声飒飒,雨落秋池,一片萧寒景象迫目而来。
齐白石 雨后
齐白石的一幅《雨后》,用泼墨写出几根肥大的芭蕉,湿漉漉的蕉叶上趴着一只草虫,一种雨后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把我们带进诗一般的境界。扬州画派、任伯年、潘天寿、林风眠的许多花卉虫鸟作用,往往都具有这种特色。如果可以用言语来概括这种特色的话,那就是画家强调情趣,由情趣而使观者欣赏时幻现一种和空间境象一起“勃勃于胸中”的,只是为了突出花鸟形象本身,为了取得更概括的效果,在艺术处理时虚掉了,这是传统的在虚处求画,于画外求画之法,并不是随意留空白就可获得的。
石涛 寒涧独钓图
创造意境,除自然、生活、情意这些基本条件之外,还需要构思、构图能力,笔墨造型技巧,需要对诗词歌赋种种姊妹艺术的广泛的修养。哪怕是一小幅写意花鸟,要不想落入窠臼,也需研精殚思,神凝气静,意匠惨淡经营之,而不可随手落笔,敷衍了局。古人说:“终日搦管,但求溪径,而不参以心思,不过是土木形骸耳”,参以心思,不光是下功夫构思,也包括对创作的严肃态度。石涛自题其画云:“每画图一幅,忘坐亦忘眠”,忘坐忘眠的创作态度,说明了画家“进入角色”式的激情,也说明了画家惨淡经营的严肃精神,这无疑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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