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的四川乃至中国艺坛上，有一位才情卓绝、名满学界、品德高尚的学者型书画家，他就是成都双流的望族刘氏门中的刘东父先生。

 

    我与东父先生不曾谋面，但我30年前在省文化界工作时，对刘东父先生的事迹就时有耳闻，加之常到文化文物部门走动，更是目睹了先生的许多墨迹，令我惊喜感佩不已。迄今我还清楚记得在峨眉山息心所的那副以魏碑笔法撰书的对联：“万籁无声心自息，一身非我物同春”。那是东父先生的晚年之作，不仅腕底功夫过硬，而且多变化，已逾前人。

 

    刘东父先生（1902~1980年），名恒壁，字东父，号乐无居士、旷翁等。早年入书塾，从学于我国现代著名学者、书法家、书法理论家、东父先生的四叔刘咸炘先生。后来东父先生以青年才俊身份出任《济川公报》总编辑、《川康通讯》社社长、《国难三日刊》社社长等。解放后，受聘为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员、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委员，长期从事文史资料的搜集、整理和编写工作，文史诗词皆有若干著述问世。

 

    东父先生青年时在重庆、成都即以书名。1937年河南大旱。先生以名书家身份在成都举办书法义卖，无论士人官绅还是普通百姓争相义购，一时成为盛事。先生最后将义卖所得法币万余元全部捐给了灾民。

 

    书界对东父先生的人品、诗品和书品评价甚高。先生从不计较个人名利。他常说：“搞艺术，本来是种高尚的爱好，一旦变成争名夺利的工具，艺术就没有境界，就会倒退。”这些话值得我们记取和警惕。在奖掖后学方面，更是宽厚慈祥，诲人不倦。许多书界的莘莘学子，受益于他，得道于他，成就了后来的事业，至今犹被他的道德伟力所感动。在治学尤其是书学方面，先生不仅言传身教，而且对于书学理论，从来都是刻苦躬行。比如先生主张要重视传统，要读懂古人，于碑于帖，皆要仔细审读。对于笔法上的转折顿挫都要到家，快慢适度，不可太滑。除书法的技术之外，还主张要从学养中去追求艺术性，要克服匠气、俗气，特别强调“俗病无药医”。到了晚年，他愈加感到“现在创新是一个风气”。他说，“事物是发展变化的，书法也要发展变化。但是书法是传统艺术，我们是在古人的基础上发展，可以超过古人，但不能前无古人”。他的“创新要有基础，既不能奢谈创新，也不能死守成法”的观点无疑是正确的。

 

    刘东父先生的书法各体兼擅，碑帖融合，尤长于正书和行草。所书行草，笔精墨妙，犹君子自适，顺时行藏，气调雅逸，雄健清润，其书卷风气，淳和诱人。他从赵松雪入手直达二王，又参以魏碑和苏、米笔意，其书便于端丽中见活泼，酣畅中寓遒劲，卓然似君子临风，转瞬间又似力士扛鼎。而他所书之碑、篆、隶作品，使人强烈地感到无一字一笔无出处或游离法度，无一篇章不见个性与精神。

 

    东父先生擅画，其绘山水、花卉意境超迈，文人气息浓厚，令人遐想。

 

    东父先生对于先贤前辈，除景仰之外，总有恰当的评说，没有相当高的学识与素养，是做不到的。譬如，他评张旭章书，字字中规入矩，皆是规矩法度中引出。评颜真卿的楷书不是肥而是瘦，一般人写得肥，是理解上的错误。评苏轼《寒食帖》，蕴含王字的味道多，于此不可不察。评顾复初草书，以篆书入之，写得好。评文徵明小楷写得很有功力，可惜馆阁味重。他比较翁方纲和翁同龢书，前者劲健，后者力软。他评张船山书，以为丝格写行楷，间有草书，颇有创意。他说沈尹默书秀润有趣，略感字伤于软。他评谢无量书，温文尔雅，静穆如其人，不矜才使气，功底是在碑和圣教、书谱上狠下过功夫。他评马一浮书有学者味，蕴藉风流。时下很多人学郭沫若先生的字，他鼓励青年人要多学郭老的全面学养。说郭老的字很有味道，是与他的学术修养有关，但郭老并不以书法见长。

 

    关于书法的创新，先生亦同样看重。早年他天天临《圣教序》，和别人不同，用写六朝碑法，放大装在格子里临写，真是独具一格。他的名句“俗病无药医”，就在于提倡创新。为此，他具体提出“精深与生辣”是矛盾的两个方面，书家不可不从中悟出真谛。他还反对缺乏根基的“创新”，尤其对于没有美学意义的某些前卫书风，他并不赞成。综观他的创新观，自觉地保持了对书法精神的历史察觉，在指向更高的精神空间的同时，又不忽略创新书法转换于当代艺术的普通性意义。这是对文化连续性的追求，也是对书法艺术包孕的精神世界的可持续发展的诉求与呼唤。

 

    在读了刘东父先生关于《典论论文》的释解之后，我感到刘东父先生不愧是一位充溢着玄静精神与能动进取心的名师。他特别欣赏下面一段话：“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退化，斯志士之大痛也！”当下，要抛开各种名缰利锁，要拒绝物欲横流的诱惑，始终把握历史前进的方向，抓住机遇，开辟书法艺术的新程，确实值得所有从事书法艺术的志士仁人认真思考与努力实践。当下，世界文化的大语境正在多元整合的过程中渐趋形成，中国书法一方面以其强大的话语权影响着世界，一方面又作为世界文化中的小语境自成一元。如何处理文化大语境和汉文化语境间的关系，中国书法将起着特殊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