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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寄诗词翰墨间——访谈林岫

时间:2010-08-13 07:53 来源:未知 作者:zgshw 点击:
   林岫,女,1945年1月出生,浙江绍兴人。1967年7月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国新闻学院古典文学教授、北京大学中日诗歌比较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汉俳学会副会长、中国书协副主席、中国文联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文联副主席、北京市书协主席。
 
访谈背景
 
    早就知道林岫的文字好,她的《紫竹斋艺话》读来长知识又有趣,相较一本正经说事,这“趣”大堪玩味;又听同事讲,林先生能说敢说,私下里就想,与林先生聊天应该很有意思。契机出现在林岫先生推出她的大型作品集《林岫诗书墨萃》时,我传真过去采访题目并电话联系,林先生爽快地答应了。不料,林先生实在太忙,中国书协成立25周年纪念活动、率“中国书协赴西部讲师团”国庆长假到甘肃定西讲学、“兰亭奖”、文代会、评选……林先生竟不得暇,从9月初到现在,近三个月的时间,林先生终于挤得一点空闲,写成访谈稿寄下。
 
毛羽(以下简称毛):有幸读到您刚出版的《林岫诗书墨萃》,翻开书,就看到您挥毫作书的照片,那沉思的神情打动了我,也感染了我的同事。这本书可以看作是您的花甲纪念吧?听说您不打算开研讨会,是吗?
林岫(以下简称林):是的。人逢花甲,出本集子,算是作个小结吧。去年六十岁了,感触很多,每月都写有一首感悟人生的七律诗,一年写了12首。第一首诗曰:“人生六十真非易,耳顺当知顺自然。幸得头颅尚顽固,何曾棱角任方圆。退藏犹解风前味,怀抱焉消塞上篇。往事思来纷若梦,分明历历未如烟。”回首与展望,很能表明我当上六十岁老太婆的心情。不打算开研讨会,是因为平时很少听到好话,忽然美言充耳,恐怕对我身心健康不利。以前出过三四本小集子,六十岁了,才出此大集子,没啥可张扬的。
毛:您在集前选辑的十五位前辈语录作为《师语精蕴》,这些教诲都很精辟,让人开卷得益。我看他人的作品集,似无此编排,这是您想表明对师长的感恩怀念之情吧?
 
林:是的。我受的传统教育是为师不可负弟子,从学不可忘师长,所以我选辑了前辈的32条语录,并在《编后小记》中写道:“冠‘师语精蕴’于集首,以陈思源感恩之意。”因曾经有机会亲聆书画老前辈教诲,又转益多师,故对我学艺成艺都帮助极大。这些老一辈艺术家严律于己,严诲于人,皆可为艺者楷模。他们讲过很多精辟的甘苦语,可看作书苑菜根谭,大都已写入我的《紫竹斋艺话》和《紫竹斋诗话》。这次辑选的32条语录是对我帮助最大,甚可终身受用的精蕴。有位南开老校友看到书之后打电话给我:你怎么把师长批评你的话都选进去了,有没有搞错?当然没有。以为只有褒扬的话最有用,那就错了。对艺者来说,最有震撼力的,能让你立足艺界、拓展眼界的,往往是那些虽不中听却确实能助你成才的棒喝。
 
毛:您认为与老前辈的交往中受到的最大教益是什么?
林:很难几句话说得清楚。我觉得最大的教益是知道如何做人为艺。他们的为人处世,在今天有的人看来,甚至不可思议,那却是我们中国传统文人的高标风范。例如他们昂首做人,有志气清骨,都坚信“德成而上,艺成而下”(汉戴圣《礼记》)为至理;他们惟论是非,不计利害;毕生为艺执著,待人挚诚;爱才教才,不问贵贱;实话实说,不会见风使舵,见人下菜碟;即使是多年的老朋友老领导,也可直言批评;即使在践踏文化、人格、尊严的岁月,他们为了尊严和人格,可以去担粪搓煤球,可以去自绝,但绝不会去说假话伤害他人。中国文明史久远非常,历代大艺术家终究不如历代的官吏多。这些能让我们后代子孙自豪的古今大艺术家,虽然不多,却使中华文化艺术代代灿烂辉煌。我认识的这些老前辈都不会走远,他们的教诲至今铭刻于心,时在耳畔。单单那个“惟论是非,不计利害”,就足够我肃然敬仰和学习一生了。所以,1976年深秋我从大兴安岭来北京时,看到劫难之余的老前辈们还如此泰然和宽厚,我如获顿悟,觉得我那八年吃的苦真的算不了什么。
 
毛:我知道您原本不愿意提及大学毕业后在大兴安岭劳动八年的事。去年换届前一封用心险恶的匿名信曾用此事来伤害您,您才公开了这段生活。您当时是如何考虑的?
林:抛开当时“打击一大片”的历史背景,换个角度来看,“发配”大兴安岭是一次磨练,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当时“发配”是挨整,没什么丢脸,根本不存在什么“讳疾莫深”。在“文化大革命”的1968年初夏,我因“白专典型”等种种恶名,在南开大学被查抄宿舍,接受审查。8月下旬始许去大兴安岭劳动。在大兴安岭鄂伦春自治旗深山老林的瓦盆沟,我当过烧炉工、打枝桠工和检尺工,备尝人生五味。瓦盆沟,男工78人,女工则我一人。因为工人们的爱护和帮助,我不但掌握了技术和在零下40多度生存的本领,学会了坚强和面对,还真正懂得了爱和恨。八年的劳动生涯,刻骨铭心,让我终生难忘。伤痕的东西原本应该是深埋心底的。有人一定要揭,我何讳之有?权当作一次反思吧,但说无妨。没有大兴安岭,没有我今天。我以发配大兴安岭为自豪,谤言奈之何也。
 
在大兴安岭板屋前教孩子认识白菜  (零下四十多度的林海雪原砥 了我的意志,让我学会了坚强和面对。在那里,我创作了126首诗词,我有了家,有了孩子……)
 
毛:您刚才说到工人们帮助您学会坚强和面对,能不能举例说得具体一点?
林:我是1962年考上南开大学的,那年高考作文题是《说不怕鬼》,我自信写得不错,但在人生道路上真正遇到“鬼”时,却比较脆弱,后来经过林海雪原八年的劳动锻炼,我才逐渐变得坚强和成熟起来。举个例吧,有一次收工时,我和三位工人师傅因为寻找埋设在雪窝里的卡钩,回来晚了。在返回瓦盆沟大约六七百米的道上,遭遇了两大两小四只狼。狼在道右边的防火沟里来回窜着嗥着。三位师傅护着我的左右和后方,刘师傅大声地朝我喊:“只要你朝前走,腿不软,不趴下,狼就不敢窜上来!”他们一边大声骂着“张三”(林区人管狼叫“张三”),一边用大锯在雪地上刮出怪声,狼果真没敢窜上来。我永远不会忘记刘师傅对我喊的那句话。人生也是这样:朝前走,只要自己腿不软,不趴下……
 
毛:在《林岫诗书墨萃》中,您选登了1962年上南开大学时的个照,看下面的说明,知您原本想当剧作家,为何后来又选择了做诗人、书法家呢?
 林:谢谢您的细心。我原来的理想是当剧作家,但不谙人生和社会,尚不解马克思说的“不是你选择社会,而是社会选择你”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大学毕业时经过了那场政治暴风雨和大兴安岭八年的磨练,我方始成熟,便顺其自然,也可以说无可奈何地成了诗人。其实1968年到瓦盆沟劳动时,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当剧作家已无可能,转而深信“国家不幸诗家幸”大有道理,就开始专注散文和诗词创作。那时创作的“四壁云烟(指书法作品)围似帐。蘸空阶,点点凄凉雨。久熏芋火床头黑,新泼云烟案上青”、“纵有鸡声谁耐舞?怕年年,诗卷饥难煮”、“家山依旧梦中青,伤心唯自哭,枕畔月如冰”等诗词(见《海岳风华集》),真实记录了我在林海雪原的生活。在那里,我与瓦盆沟的工人师傅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师傅们教会我踩雪登山、劈柴造材和辨识兽迹,我也在零下四十多度的恶劣环境中砥砺了意志。瓦盆沟我那间七平米板屋的墙上贴着“自强不息”四个大字,带去的散帖和《初拓三希堂法帖》残本伴随我度过四季晨昏。在大兴安岭,我创作了126首凝聚心血的诗词,历练了笔墨,真正开始了文学和艺术的人生。
毛:听说您1962年考上南开大学后一直是高材生,“文化大革命”时忽然成了“资产阶级教授的宠儿”被发配到大兴安岭,书画界有不少前辈认为您被“发配”大兴安岭反而成全您做诗人书法家。您如何看呢?
林:这大概就是“社会选择我”吧。人生的无奈,有时也会弄拙成巧。我幼时并不喜好书法,绝没有混迹书坛的奢望。中学时代写字,是为了出板报和惬意。在瓦盆沟,白天干活,晚上听着松涛在灯下看书或涂鸦,唯诗书相慰。这时,突然爱上了书法,深信那纸上的黑白分明,绝不似世间之混沌淆乱,也深信唯诗书可作知己,能抚慰寂寥,吐述心声。1976年9月来北京后开始参加一些书法活动。因为在文学创作方面我经常接触的大诗词家多是书法家,所以承蒙他们厚爱和推举,我遂走进了书法界这个大观园。2004年7月26日陈逸飞在北京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对书画界很多人都适用。他说:“有人说当作家要先有坎坷磨难,要有生活,要有思想,其实搞书画也一样。什么苦都没吃过,不知道什么是人生的人,怎么写字画画?书画不光是笔墨技巧,还有生活、思想、人生。”大兴安岭为我补了八年的社会课,这是任何一所大学都做不到的。
 
毛:作品集中那张在大兴安岭自家菜地里教孩子认识白菜的老照片,记录了当时您的真实生活。看了,颇生感慨。能说说您插入这些老照片的想法吗?
林:插入1972年教孩子认白菜时拍的照片(背景有柴垛和菜地),加上1968年8月被发配去瓦盆沟时报到拍的个照,想构成一种镜头回放的历史氛围。因为照片的后面十几页都是2004年我选录16首诗词的行草长卷。这16首诗词虽然只是我在大兴安岭所作的126首诗词的一小部分,但它的辑入十分重要。之前,我曾以册页、手卷、连方等形式多次写过大兴安岭诗词(见2001年出版的《林岫诗书》),一则重温那时创作的诗词,我会更加珍惜现在;二则那八年在我前半生中的确非常重要,诗词真实记录了我那时的生活。
 
毛:您平时都写自作诗词,是吗?记得1987年启功、姚雪垠、王学仲、柳倩和您倡导过书家写自作诗词,二十年过去了,现在自作诗词的书家还是不多,您对此如何看?
林:写自作诗词,是文人书法创作的习惯。历代文人濡墨作书,大都如此。我在大学教古典文学,出游有兴致时创作诗词,偶得诗洽,又拈笔作书,如此而已。倡导归倡导,听不听在人家,各人都有各自创作的习惯。有人认为写古贤诗词很顺手,有人认为写自己的诗词很畅意,“民生各有所乐兮”。不奇怪。就像有的人觉得一辈子有本照片集足矣,有的则认定作诗词写散文乃人生最佳录像。你看得见照片上那人在梅树下笑,你读不出他彼时彼地的所见所感。诗词则可以同时记录形态和心声。现在写自作诗词的书家虽然不多,但比二十年前,队伍已渐壮大。
 
 
 
1998年7月重游京都金阁寺(我热爱大自然和历史给人类的美好赐与,每逢外出旅游、讲学和进行交流活动之余,拜谒文化胜地,我都会留下旅痕题咏。)
 
 
 
 
北京紫竹斋书房一隅(书房未必大,藏书未必充栋,能在此检书,拥有书香,这就是我文思遨游世界的琅嬛福地。)
 
毛:有人说您始终在竭力宣传书家要自作诗词,写过三本教材,举办过上百次诗词创作讲座,是吗?
林:并非竭力,尽力而已。写教材、搞讲座,皆是倡导宣传。当年倡导的前辈已经陆续去了,我是后辈,续倡一番,推波助澜,以遂他们当时的心愿。我的专业是古典文学理论,在大学教的是古典文学,给大家讲讲诗词创作、书画题跋等,很方便。我认为这样做对滋补书家的文学修养和开拓创造性思维很有必要,就这样做了。新出的《林岫诗书墨萃》辑录了133幅书法作品,其中128幅写不同时期的自作诗词,大约有180首。文学和我人生有关,我的书法创作又跟我的诗词文学创作相关。用点线抒发文学情感,成了我平生一大快事,已经习惯难改。
 
毛:您当教授,又作诗词,搞书法,还要热心社会公益事业。您写的《紫竹斋艺话》颇富艺理哲理,已拥有一大批读者。不知您平时的时间是如何安排的?
林:合理安排吧。有时必须挤出时间来保证读书。不管如何忙乱,每周安排两天读书是雷打不动。偶有“借用”,必灯下补足。读法大致分四种,一曰匆匆过眼;二曰细细品味;三曰闭目漫思;四曰古今通会。坚持30多年了,很有实效。事多时间少,所以从不敢荒废半时。我曾有诗曰:“有诗无墨荒山庙,有墨无诗淡菜羹。苦累双兼天意著,算来转世也难更。”就是说我创作诗词和书法,二者皆不忍舍弃。《紫竹斋艺话》是《书法报》首先选载的,大约连载了一年时间,赚了不少“粉丝”读者。后来到国外讲学就停了。现在《中国艺术报》和上海《书法》杂志也在连载。那是我几十年见闻加上“品味、漫思、通会”的结果。一多半是灯下匆匆写就的。语言简洁,半用文言,是因为我的文风就那样,另外也没时间啰嗦。
 
 
毛:《林岫诗书墨萃》之后,有什么新的打算?您想对《书法报》的读者说些什么?
林:依然如故。可能出几本书,在书法创作方面会多写写草书,老而作草,或许会有点意思。我非常感谢《书法报》的编辑和读者,我们一直是读作互动的朋友。去年换届前遭受匿名信诽谤时,是《书法报》的编辑帮我发表了那封揭露匿名诽谤的文章,见报后很快得到各地读者的声援。后来上海《书法》杂志及其读者又推举我为2005年度人物。香港和台湾的朋友说是我伸张了正气,我郑重地回答“不是我,是《书法报》和上海《书法》杂志”。《林岫诗书墨萃》出版后,我想为《书法报》的100名读者属款签名(010-88583816)。如果可能的话,尽尽心意。最后,谢谢你的采访。
(责任编辑:zgsh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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