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用各种技巧,造成印面上的对比与冲突,从而生出篆刻的势态之美,这种美在形式上对视觉具有冲击力,使作品醒目、夺人。与这种美相对应的是篆刻的另一种美,就是冲和雍容的和谐之美。这一类型的篆刻虽然在形式上不如前一类型变化丰富,印面的第一印象也不那么醒目夺人,但细细品读之间,会感到其韵味悠长。这种隽永悠长的美,历时而不磨,那些传世的汉印,不管后世篆刻的潮流如何变迁,不管篆刻的观念如何新颖,当我们回首去看这些两千年前的历史陈迹的时候,汉印中那种平静、醇厚、朴实无华的美永远征服着后人,这就是和谐的美!
汉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小小的方寸印面上也充分体现出中正冲和、宽博醇厚的美,后世文人篆刻家“宗法汉式”,不但在形式上以汉为本,而且在审美思想上也确立了以儒家的中和之美为最高境界。能体现这种中和之美的篆刻是什么样子呢?陈巨来说:“仿汉铸印,不在奇崛,当方圆适宜,屈伸维则,增减合法,疏密得神,正使眉目一似恒人,而穆然恬静,浑然湛凝,无忒无挑,庶允独到。”形质上要方圆适宜、屈伸 维则、增减合法、疏密得神,而神采上要“穆然恬静、浑然湛凝”,这就是文人篆刻的形式特点和审美特点。清人陈在《印言》中说:“大凡伶俐之人,不善交错而善明净。交错者,为山中有树,树中有山,错乱成章,自有妙处,此须得老手乘以高情;若明净则不然,阶前花草,置放有常,池上游鱼,个个可数,若少间以异物,便不成观。”所谓的“伶俐之人”,当指有思想的人,也就是文人;交错之美,也就是前文说的那种在对比与冲突中表现出的美;而明净者,则是指和谐之美,也就是一种秩序的美:“阶前花草,置放有常,池上游鱼,个个可数”,这是一种使人凝神静虑、志气和平、神情愉悦的美。
秦封泥“皇帝信玺”(图1)中,已经充分体现了汉印中那种中和之美,篆法均衡,舒和,在无懈可击的秩序中体现着美,再加上封泥的斑烂古貌,平添了时光磨洗后的自然之美。汉封泥“上林尉印”(图2),为了求得均衡舒和,篆法结构较疏的“上”字作了屈曲回绕,与“印”字下部的横平线条形成呼应,使印面充满,四字协调如一,真是做到了“屈伸维则,增减合法”,读此类印会使人心静如水。吴昌硕“山阴沈庆龄印信长寿”(图3)一印,篆法虽有细节上的巧思,全印仍是舒和大度的形象展现,印中九字均匀分布,篆法一任自然疏密,行刀既不迟滞,又不刚狠,刻得放松自然,虽为工稳, 但又不是精工细雕,得刀笔浑融之妙。李若李所作“双银馆”(图4)深得吴昌硕之味,篆法结构工稳而又不矜持,神态放松而又不放纵,刀与笔圆而有骨,方而有韵,介乎方圆之间,合于中庸之美。王福庵“若被微官缚,低头愧野人”(图5)一印,充分表现着自家风格的篆法之美,但又没有像徐三庚那样在篆法上大疏大密走向妍美,而是自然舒和,疏密有度,“无忒无挑,庶允独到”。配以圆润和婉的用刀,边角微圆的框界,使全印一派祥和之气。吴朴堂所作“赵朴初印”(图6)极工致,但又没有使之走向工艺化,保持着书法之美,用刀光洁,但又没有蹈入甜熟,这就是陈说的那种明净之美。陈巨来所作“葱玉近况”(图7)印证着他的篆刻审美思想,体现出文人所追求的雅意,一切都在控驭的有度之中,是一种揖让有礼、文质彬彬的秩序感。
秩序是一种大美,宇宙间天生地造有着自己的秩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昊,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从天文到地理,从自然到社会,无不体现着秩序。篆刻艺术在秩序中体现着和谐与自然,这种和谐自然是高度成熟、高度完美的表现,是一种经过千淘万漉、千锤百炼的精金美玉。所以这一类印最难刻,它对技法提出了高难度的要求,但技法之难尚不为难,通过锻炼可以达到,而作品中传达出的文化品位,通过作品感受到作者那种静如止水的创作心态,是最难达到的境界。这一路印中的形式表现虽然不甚鲜明,但却以鲜明的文化个性区别于其他。这类印如刻不好,会成为一种工艺性的技巧展示,从而流入匠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