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东方书画网)
《吴冠中》画集我常置书案,偶尔翻阅颇有心得。惊悉吴冠中先生6月25日在京病逝的噩耗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再次打开案头的《吴冠中》细细品读他的自撰文《一个情字了得》、一幅幅作品、《吴冠中年表》、吴冠中生活留影及诸多美术评论家的评论文章,感慨万千。我努力从经常看到的《吴冠中》和在几种不同场合见到的吴冠中重叠起来,寻求真实的吴冠中。
一
“年轻的我,抛弃浙江大学的工程学习,宁愿降班,转入了杭州艺专。从家庭的贫穷着眼,从我学习成绩的优异着眼,从谋生就业的严峻着眼,所有的亲友都竭力反对我这荒诞之举。我当然也顾虑自己的前程,但不幸而着魔,是神,是妖,她从此控制了我的生命,直至耄耋之年的今天。”——吴冠中《一个情字了得》
吴冠中,别名荼,1919年,生于江苏宜兴农村。父吴爌北为乡村塾师,家中人多地少,生活艰难。为今后生计,在家父鼓励下,他努力读书,1934年考入浙江大学电机科。1935年,在全省学生暑期的一次活动中,他与在国立杭州艺专就读的朱德群结识,受其影响,钟情艺术,如同着魔,不听亲人的劝阻,不顾今后就业的难易,一意孤行,宁愿降班,也要到杭州艺专就读。由此扭转了人生发展的轨迹,后被他谑称为“误入艺途”。谈及往事,吴老总会深情地说:“没有朱德群,就没有画家吴冠中”。
国立杭州艺专成立于1928年,是中国美术学院前身,首任校长是刚从法国归来不久的林风眠,聘用教师几乎是清一色的留法学者,择生要求十分严格,入校前必须在艺专附中学习三年素描。吴冠中义无反顾的舍弃了以前的学历,进入杭州艺专附中学习。1938年,吴冠中附中毕业,升入杭州艺专。当时的杭州艺专坚持中西结合的教学理念,将国画、西画融于一系之中,独树一帜。学校聚集了林风眠、潘天寿、吴大羽等一流教授,他直接的授课教师是常书鸿、关良,而对他影响最大的是林风眠和潘天寿。林风眠虽未直接教过吴冠中,但林风眠中西结合的教学理念以及他为学校创造的教学环境和氛围,使吴冠中在这里他认识了塞尚、凡高、高更、马蒂斯、毕加索等西方艺术大师,受到了西方智者的艺术熏陶,说林风眠是引导了吴冠中一生的精神导师恰如其分。林风眠中西合一的教学主张,又将吴冠中引领到潘师门下,1940年,他成为潘天寿的人室弟子。吴冠中遵照潘师从临摹入手的教学主张,通过临摹历代绘画精品,从直观上深入了解与学习传统绘画,为他打下了坚实的国画根基。吴冠中随艺专在流亡的生活中完成了四年的学业,而恰恰这四年影响了他整个的艺术人生。从吴冠中后来的艺术主张、所走的艺术道路,艺专融中西于一体的教学理念,在他身上得到了完整的印证。
毕业后他曾在小学任代课教师,后为国立重庆大学建筑系助教。他不满现状,决心跨出国门到向往已久的巴黎求学,随全力攻读法文。机遇总是会留给有准备的人,1946年夏,国家教育部选派一百多名留学生赴欧美,只有两名美术专业的名额,而他以全国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被择取。次年春,抵达法国,进入法国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在苏弗尔皮教授工作室研修油画。苏弗尔皮在当时的巴黎画坛上是与勃拉克齐名的画家,画风接近、勃拉克。他常用现代手法表现古希腊题材,作品有深刻的内涵。他的教授方法也别具特色,使吴冠中终生受益。吴冠中在国内已训练有素,很快成为苏弗尔皮最好的学生。课余又到其它工作室学习,还去巴黎大学旁听法国文学课。1950年,三年留学期满,“淹留在艺术之都的巴黎做纯粹的画家呢?回到故土去做拓荒者呢?冠中也曾犹豫过,苦恼过。1950年他怀着描绘故国新貌的决心回去了,怀着唐僧取经的心情回去了,怀着奉献生命给那一片天地的虔诚回去了”(著名法籍华人艺术家、哲学家熊秉明为吴冠中画集作的序)。
二
岁月流逝,留了回忆。一切的付出与坎坷都从创造中获得了解脱与回报:恋情被觉察的满足。恋情无边,发现真实与创造美,永远是诱惑科学家和艺术家忘我的动力。别人称颂他们的使命感,这使命感其实是感情的喷发或爆炸。——吴冠中《一个情字了得》
吴冠中在杭州艺专求学时,自取笔名吴荼茶,后改为荼,绘画多落款“荼”。“荼”, 《尔雅》注解:“苦菜也”。吴冠中大智者,那时就深知求艺之艰,艺术旅途之苦。他与同龄人都经历了那个特殊年代的坎坷和磨难,所不同的是很多人在坎坷和磨难前消沉、失落,而他在却痴心不改,在对艺术的孜孜不断地追求中获得解脱和回报。
吴冠中在国立杭州艺专附中就读一年后,安定的学习环境即被日寇侵华的战火所吞没。1937年11月,全校师生在校长林风眠的率领下开始了流亡生活,随着战火蔓延,东躲西藏,校址七次搬迁,与家乡完全断了音讯。在战乱的环境之中,吴冠中依然执着艺术,甚至空袭警报停课时,都请求管理员将他反锁在图画馆中临摹古画。
1950年秋,回国后不久的吴冠中由杭州艺专的老同学董希文引荐,到中央美术学院任讲师。那是个崇尚苏联的时代,风行列宾、苏里柯夫等,现实主义一花独秀,林风眠、倪贻德等老画家正在作检讨,“不识时务”的吴冠中在教学中还满腔热诚地向学生介绍西方优秀艺术,被斥为资产阶级形式主义的堡垒。他原先学习的是,因不愿按模式违心作画,被批判为丑化工农兵,干脆改画“风险系数”较小的风景画。
画风景画,是他艺术之旅明智的选择。它没有明确的政治倾向,可以避开许多敏感问题,为他的艺术创造寻得了有限的生存空间。但,即使风景画也不能采用西方的手法和风格,否则,无法避免“形式主义”的帽子,照样要受批判。因此,吴冠中这一时期的作品,手法写实、造型严谨,令现实主义批评家无可挑剔。作为风景画家,吴冠中先是画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寺院塔楼。以后足迹遍布天下,数十年间跑遍大江南北,无论是北方的万里黄河还是南方的小桥流水,都曾留下了他写生的足迹。住大车店、渔家院子、工棚、破庙,啃干馒头、喝凉水,苦行憎般的生活,历练了他的艺术人生,使他的艺术不断升华。发现真实与创造美,永远是他忘我的动力。此时的吴冠中,已有大批的作品积累,《美术》杂志发表了他的作品和文章,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和上海人民出版社也分别出版了他的风景画小辑以及一些单册,十年的艰辛努力,吴冠中凭风景画家而确立于中国画坛。
翻到详实的《吴冠中年表》,会看到吴冠中从1964年到1971年的八年中没有作品记载,这是历史的悲剧。1964年他到农村参加“四清”运动,画过一些速写,但未存世。1966年“文革”开始,他被勒令停止作画、撰文和教学,下放农村接受劳动改造。直至1972年,还在农村参加劳动改造的他,终于允许每个星期天可以画画。他立刻托人捎来颜料和画笔,没有画布,就用当地可以买到的轻便小黑板,在上面刷胶代替画布,又借老乡的粪筐作画箱,兼做画架,背着到野地里写生,被戏称为“粪筐画家”。在粪筐上他画出了一批感情真挚、乡土气息浓郁的油画,如《瓜藤》、《高梁》、《柴扉》、《山花》、《喜鹊》、《丝瓜》等。构成他艺术上十分独特的一个阶段,也是他在油画民族化的道路上的真实起点。
关于那段坎坷、沉浮,熊秉明先生为吴冠中画集的序中写道:吴冠中回国不久“文艺教条主义的紧箍咒便勒到他那样的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的头上,一节紧似一节,直到‘文化大革命’,艺术生命几乎被窒息”。而吴冠中对那段历史则泰然处之,1994年,在《孤陋寡闻与土生土长》的文章中说:“不少朋友和读者了解我经历的坎坷,给予同情或为我鸣过不平,我深深铭感。今天回顾已逝去的75年,倒感到我逢上了极大的幸运,这是特定历史的赐予,别人不易碰到这样的机缘和遭遇。青年时考上公费留学,到巴黎学习,太难得了,在当时仿佛中了状元,是天之骄子。我陶醉于西方艺术,尤其是现代艺术,年轻好胃口,吸收得快,饱餐了三年。返国后,情况大变,在各种压力下我如被埋入深土,但坚持默默工作,踏遍祖国的角角落落、穷乡僻壤,体会到土地的芬芳与人民淳朴的心肠。排除了名、利的干扰与诱惑,寂寞耕耘了三四十年,一味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漫长岁月中与外界完全隔绝了,过着孤陋寡闻的生活,但却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年华。”
马克思说过:“只有那在那崎岖的小路上,不畏艰险,奋勇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我想,吴冠中的艺术苦旅,充满了艰难困险,承受着生命的重压。面对逆境,他执着的恋情于艺术,在中西结合的艺术道路上,为之挣扎,为之索求,不畏艰险,奋勇攀登,最终成就了大画家吴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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