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因为原先西藏的女孩子就不能画画嘛。当时的绘画形式基本是唐卡,唐卡是女孩子不能学的。现在,好多女孩子都在学画唐卡,也自己出了一些作品。
1976年,我出生在尼木县,5岁之前我们家一直住在尼木县,后来才搬到了拉萨。尼木县离拉萨不远,现在坐车去要3个小时。
小时候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至今我还认为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就是我的长辈带我们去祭水。因为藏族人对环保非常重视,他不是说你要环保啊,要保护水,而是说水里有神,不能破坏它。然后山上有神,树上有神,东西里全都有神,所以就忌讳去破坏它。我们去祭水的时候,我奶奶她拿了一些糌粑和青稞,祭水的时候要洒的。我们去到湖水边,我奶奶,她带了树枝,树枝上缠了好多羊毛,然后羊毛都染了色,染成红色、黄色等颜色。奶奶在那边祈祷,念经,我也跟着她祈祷,闭着眼睛在祈祷,我也学着。这时候,太阳从东方升起,我睁开眼看过去,阳光照在树枝上,我至今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象。
考上西藏大学美术班时,我18岁。在藏大学了5年,老师进教室讲课了,我的心思就溜出来了。因为本身我不是很喜欢绘画,所以对它不是很感兴趣,学得也不是很有耐心,总是觉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后来到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老师教临摹壁画,临摹古格壁画。我一看,好有感觉啊,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古格壁画。古格壁画是阿里地区古格王朝时期的,古格遗址中的壁画。当时看了觉得非常漂亮。因为大学前4年都是学素描、速写,就是打基础。我们学得非常杂,多得很,什么素描、速写、油画、水粉、水彩、雕塑什么的,反正什么样的艺术门类都学了。一看古格壁画,就觉得有种酥油的味道,就是非常藏族的东西,像酥油的味道。我不知道怎么讲,形容不好。反正它非常吸引我。然后我这才开始对绘画真正产生了兴趣,我就喜欢看,一直长时间看古格壁画那些东西,看一些相关书籍。因为当时去不了阿里,就看一些书籍,找它们的共同点,它们的色彩非常鲜艳,我就被它们的色彩深深吸引住了,后来临摹了好多。拉萨大部分都是唐卡形式的壁画,唐卡是先打好线条,然后再画轮廓。古格壁画好像没打线条,或者只打一些简单的线条。唐卡到后来越来越细,连眼睛的长度、鼻子什么的都要打上格格。我认为古格壁画造型上比较现代,虽然它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我从临摹古格壁画中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我现在画画的色彩感觉都是从古格壁画里学来的。
大学毕业之后,我被分配到拉萨市地毯厂,但是我没有去。那是1999年,我表姐在这边一个盲童学校做义工。原先盲童学校不在我家附近,现在就在隔壁。她就一直对我讲,盲童学校的孩子如何如何,然后一直讲,后来盲童学校搬到我家隔壁来了。毕业以后,我就留在了盲童学校。
当时盲童学校的孩子经常问我:老师,你回家以后干吗?有点好奇。我说:回家画画呀。他们就说:什么是画画呀?我就解释不清楚。因为他们看不到。这些盲童里面有些是后天的盲童,他们就说我们看过画。他们就在那儿讨论嘛。我就想,咦,我要是能教他们画画,不用口述,用实际行动让他们了解绘画是什么,挺好的。然后,我就想了很多的方法,我就想,对于盲童来说,手就是他们的眼睛,可以通过手让他们了解色彩。用冷暖对比可能好一点。然后,我就说:我们去学画画吧。他们就说:唉,我们眼睛看不到啊,怎么学画画呢。我就说肯定有办法。有一次,我就说:今天跟你们讲色彩。我问:你们知道什么是红色吗?他们说不知道。有些说:红色我见过,以前见过。现在不知道什么是红的了。我就把全部学生带到室外,我让他们伸出手,让他们感受阳光,阳光照到手上,我说:有什么感觉?他们就说:暖暖的。我说:这就是红色。他们就说:啊,红色原来就是暖的。然后小孩很好奇,问:蓝色是什么样子的?我就把他们带到自来水那里放水,他们说:噢,有点凉。我就说这就是蓝色。然后他们又问绿色是什么样的?我就把他们带到林卡(藏语“花园”)里头,让他们去摸一下植物,当时林卡里头有草啊树啊,有些学生就摸那个草,有些学生去摸树叶,他们说,噢,原来绿色就是这种啊。有些人说才不是呢,绿色是扁的。他们又问黄色是什么,我就让他们去摸土,土是黄色的,然后土不是颗粒状的吗,他们说土是突出的那种,全是用触摸式的。后来他们说黑色是什么,我就说你们把手抬起来,我说使劲往桌上打,他们说哎哟疼死了,我就说这就是黑色。教他们这些,也不是一次就都教了,是循序渐进教的,他们觉得很有意思,一直就这样去了解颜色。他们挺神奇的,能把感觉与颜色对应上。所以到后来我教一个汉语或藏语的什么词,他们就说这是什么颜色,反正他们不觉得我在教他们字,而是教他们色彩,我在教他们课时突然觉得,哎,他们的眼睛看不到,是黑暗的,但他们的世界里是有颜色的,每个字都是颜色,我就感触很深。
他们后来也画画,一个学生的单幅画还拍卖了。到后来他们对颜色的感受非常深了,我就让他们在纸上画,我调好各种各样的颜色,有些小孩就是不敢下笔嘛,我说你想画什么,他说你说嘛,我说你自己想好,我帮你。小孩说我要画个冰箱啊,画个什么水啊,我说你要什么颜色,他说要红色;有些小孩说我要画大地、阳光,我就给他们颜色。
教盲童的这段经历对我只是一个生活体验,但跟盲童接触还是给我心里一个很大的触动。好像是2004年我们在北京、上海、深圳办过一个“雪域彩练”巡回画展,当时就有一个记者问我,他说你为什么画那么多大眼睛,我自己以前一直没注意到这一点。我说:啊,是吗?他说你的画里的眼睛一直都是大眼睛,我想一想,我自己确实没有意识到,我一时也无法回答这个记者的问题。后来有人提醒说是不是跟盲童有关系,我才觉得,噢,肯定是,跟他们接触后,从内心想表现这种大眼睛。后来回家后我就看我的画,对比一下别人的画,确实觉得我画得眼睛很大,我画里头的,不管是动物还是人物,眼睛都很大。
目前西藏学画的女孩并不多。藏大美术系每年毕业的一个班里有三四个,或一两个,但最后搞绘画的不是很多,因为有种种原因,有些生小孩后就不画了,有些做专职教师就不画画了。我觉得现在的西藏妇女的状态确实非常好,我觉得自己只要把自己的分内事情做好,就没有其他顾虑,什么都没有。现在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因为原先西藏的女孩子就不能画画嘛。当时的绘画形式基本是唐卡,唐卡是女孩子不能学的。现在,好多女孩子都在学画唐卡,也自己出了一些作品,可以去卖。我觉得现在这个时代非常好,很自由。
我会一直待在西藏。上次去意大利,我就是数着天数过的。我到内地也是这样,除了参观博物馆的时候把时间忘记了,其他时间在宾馆里,我就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西藏是我的家,我离不开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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