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网

翡翠造像 梁晚年

    翡翠造像 梁晚年

    人常说“精雕细琢”，何来“高雕贵琢”呢？那是我生搬硬套：“高雕”是创作雕塑世界上最高的汉白玉妈祖立像；“贵琢”是创作琢磨世界上最贵的翡翠妈祖造像。

    我与妈祖有缘。在我两岁时，妈妈带我拜天后，她把我放在案桌上，而自己就去上香，谁知道我突然滚落在地上，她吓得直冒冷汗，急忙抱起我来看。真怪！我竟然没有哭也没有受伤。她觉得很神，就把我契了天后，祈求天后保佑。长大后，通过听和读，对天后的传说了解得越来越多。我念书念到小四就碰上“文化大革命”，被逼停学，但有一样东西我没有停，就是自学美术。什么素描速写、油画水彩、捏泥雕塑，都自得其乐。16岁当“知青”，被军区邀去画宣传油画。 在雕塑方面，第一个大作品是19.99米高的汉白玉妈祖立像，收编在由中国美术家协会雕塑艺术委员会主编的《20世纪中国城市雕塑》之中，我有幸被评为中国城雕队伍第三代代表人物之一。

    一.以中学为本，西学为用

    雕塑是什么？梁思成先生1930年在东北大学讲授雕塑时说：“艺术之始，雕塑为先，盖在先民穴居野处之时，必先凿石为器，以谋生存；其后既有居室，乃作绘画。故雕塑艺术，实始于石器时代，艺术之最古者也。”我们原始先民创造了彩陶（塑）、青铜，形成了雕塑的原始形态；秦兵马俑、魏晋南北朝佛像等，标志着中国雕塑已趋成熟；隋唐五代的“三彩”和各大石窟的造像等，表明大型雕塑已呈繁荣的趋势。这是古代先贤们留下给我们丰富而辉煌的“本”，也是我创作雕塑的依托。雕塑是静态、可观、可触的三维物体，以主体的造型形象和空间形式反映现实。它不长于叙述，只能表现动作的一个时刻。城市雕塑跟西医及电影一样，是引进来的，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发展的内在逻辑关系。中国的城雕是全球城雕的组成部分，所谓“中学为本，西学为用”就该：昌明国粹，融化新知，兼容并蓄，为我所用。

    1.主动力争，灵感是天后

    在澳门回归前，澳葡政府大搞中葡友好纪念城雕，比如“融和门”和“东方拱门”等，内定由葡国艺术家做。我在1995年5月，向政务司高树维呼吁：给机会华人艺术家竞投。7月，政府文化司署出公告：“为有兴趣参与之澳门和中国内地的造型艺术家举行一次竞投。”何等的造型有胜算呢？我的灵感是天后，她是华人的女神，澳门的外文名MACAU是从妈阁的谐音而来，她和澳门的历史血肉相连。果然，1996年5月我中了标。

      2.设计理念是“高”， 焦点是“神”

    “高”：外型高，达19.99米（纪念澳门1999年回归）；物料质量高——皇室御用的汉白玉；文化内涵层次高，焦点是要出“神”。公元四世纪顾恺之提出了“传神论”，以形写神。历来论传神论者大抵有两种意见：一是坚持贵神贱形求离形得似；二是坚持形神兼得，由形似求神似。我尝试从中汲收营养，融入发挥。

    3.天后像角色定位是“神”

    一千年前湄州岛的林默娘以巫祝为事，能预知人祸福，28岁逝后众为立庙。宋徽宗因妈祖护路允迪航海出使高丽，始赐庙号“顺济”；宋高宗封她为“灵惠夫人”；宋光宗因她救旱救疫，封为“灵惠妃”；元世祖因她护海上漕运，封为“护国明着天妃”；清圣祖康熙因妈祖佑施琅攻台湾，统一中国，封她为“护国庇民、妙灵照应、仁慈天后”。宋、元、明、清20个皇帝封她40次，褒封妈祖为夫人、妃、天妃、天后。妈祖在大江南北、海峡两岸有大批信众。日本、朝鲜、韩国、越南、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印度尼西亚，以及美国檀香山、法国巴黎、拉丁美洲，只要海上能通航的华人聚居地，建有不同风格的天后宫。全球约有1500座妈祖庙，信仰文化圈逾两亿人。她是东方海神。而西方最著名的海神是希腊文化之波塞冬，一个手持三叉戟的壮男，常骑骏马在海上飞驰，所过之处，波涛翻涌，大地颤抖，是一切海难之肇事者。人类要平安，就得膜拜他。有学者指出，在他身上体现西方的海洋文化的内核尚属战神的范畴，有征服、冒险、掠夺和霸权的内涵。但东方的妈祖身披象征着吉祥的红衣，在茫茫大海上飘行，那里有海难，她便赶赴营救落难者，给人们带来安全、好运、吉祥，她的神性却是人类母爱的延伸，突显了异于西方的东方海洋文化的特征。综上所述，妈祖的精神是何等高贵，这也是她一千年来被民众在千千万万个偶像中筛选出来为民间信仰俗神的因由。

    4.外形要有“神”的天后气质

    既然是天后，就有“后服”。我锁定的服式为“宋”式：头戴后冠，冠上垂珠12串，身披后服，束腰带，胸配玉项练，体环玉佩，手持玉如意。脸部五官是二十多岁的，老了便失实。“传神写照正在阿睹中”，眼睛尤为重要，。此外，头部要偏大，就这艺术处理手法，本人曾在中央美院全国高层次的雕塑研讨会上与大师级的教授们切磋。因为按西方的表述体系，雕塑大型作品，很强调人的头部相对要小。但本人反其道而行之，因此立像不是常人之1：1，而是高19.99米，要因应人物的年龄和特征而定，头部相对要大。中国传统的大型神像尤其是佛像俗称“大头佛”，又如“四大金刚”头大目睁，只有这样失调才是四大金刚。又如“钟馗与五鬼”，谁的头大，不是很清楚吗？作为艺术家要尊重老百姓对神的形象的审美习惯。

    5.写实与浪漫相结合

    历史上的林默娘是真实的，但按历代美丽的传说而封她为后，这是浪漫的。她28岁为救海难羽化升天，塑造的面相体型该有年龄的写实，但她只是个村姑，却配以天后服式，这又是浪漫的。从技法层面上说，天后像的头部面相精雕细刻，强调了写实的“精确性”，但躯体衣服粗放成块状立体，没有按生活的真实去营造肌理的凹凸效果，这是追求“有意识的模糊美”，使“精确性”与“模糊性”有相互对比而又相互依存。有行内人指出，该作品以中国画用线条画人物的技法雕出衣纹，块面立体，处理恰当，别出生面。

    6.注意空间、环境的和谐

    19.99米高的天后像该摆在哪呢？有官员说摆在黑沙环的公园里，又说摆在黑沙海滩边。但我都不同意。黑格尔在《美学》中十分强调雕塑作品“要联系到外在的空间形式及所处的环境”。胡利奥．冈萨雷斯有句名言“在空间作画”，也就是说放置于空间中的雕塑应能与环境发生有机联系，构成整体性。最后我选择了澳门山的最高点路环的迭石塘山顶。天后像矗立后，好评如潮。美术评论家梁鼎英说：“近看精雕细刻而无琐屑花哨之弊；远观，大气恢宏，具凝练概括的艺术张力。这圣像丰满而俊秀，端庄祥和，雍容典雅，充满慈善之美。她屹立高山，如玉树临风，临镜自鉴；她背靠南海，俯瞰澳门，温婉地关爱着南海边上这小城的人们。” 《20世纪中国城市雕塑》也有如下评价：“妈祖与澳门在历史上素有渊源，早在500年前，澳门古代渔民已经建庙祭祀供奉妈祖。这座巨型大理石妈祖造像，是目前世界上最高的大理石立像，塑像外型端庄祥和、雍容典雅，已成为澳门的标志之一。在澳门即将回归之际建立的这尊塑像具有深远意义，表现了大陆人民与澳门同胞血脉相连，手足情深的深厚感情。”中国美协主席靳尚谊先生给予了肯定：“妈祖在此建立，意义重大，是成功的大制作。”还在天后像前留影。中国美协艺雕会主任盛杨先生题辞“化顽石变生灵”。天后像成了新地标，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澳门回归的片头有她，转发新华社澳门回归特辑的外国媒体有她，国家的纪念金银币上有她，内地和澳门的邮票有她，本地钞币也有她。在圣像脚下，妈祖文化村傍山而建，成为本地一著名的新景点和文化交流平台。

  二.以翡翠的妈祖造像送赠人民大会堂

    为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和澳门回归祖国10周年，我正在雕琢以翡翠为物料的“架上雕塑”（展览雕塑）《滴翠盈银》捐赠给北京人民大会堂，以作献礼。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人民大会堂管理局也发了红头文件，欣然接受。

    1.珍贵物料珍贵情

    众所周知，材料是表达精神、时代、艺术激情的物质载体。材质选择需要根据主题内容、形式和环境、功能的要求确定。本人选用翡翠玉，除了彰显礼物之贵重之外，还意图传扬中国的玉文化。中国玉文化的历史逾7000年。玉，质地温润缜密，光泽柔和，中国古人对玉的解释除了物质的特性之外，还赋予它有仁、智、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等十一德，或五德、六德、九德，这是古人对玉的特征和内涵的典型概括。在中国历史中，玉器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伦理道德、宗教信仰上都发挥过其它艺术品不可取代的作用。玉文化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占重要地位，玉代表了美好、尊贵、坚贞与不朽，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喜爱，视之为珍宝。多年前我收藏了一件重7吨的冰种多彩翡翠玉石，这正好是献赠的理想物料。

    2.《滴翠盈银》妈祖定位为人

    妈祖的传说有人和神的元素，这回我选用了“人”。有文如《天上圣母传》：“林默娘，年16，得天书于古井中，因能通晓变化，治病活人，常于大海狂澜中救人。”又如《海上女神》：“一日，默娘随师隐居深山学道，闻知湄州瘟疾蔓延，急携草药出山救助邻里乡人。”再如《施灵符莆令疗疫》：“当时的林默娘已是大名鼎鼎救治瘟疫的高手，为百姓治病分文不收，奇难杂症药到病除，是莆田老百姓的救星。”我以此素材创作玉雕《滴翠盈银》，展示默娘16岁时采摘银花等草药护助疫民的立体画面。她既然是村姑，就应以雍容华贵之天后有别，要追求真实。孟子曰：“充实之谓美。”笪重光说：“真境逼而神境生。”“真”即美等名言是我国自古就有的审美标准。这朴实之作品蕴含了颂扬中华传统美德，体现两岸人民尊崇的妈祖精神，祝愿国家繁荣富强、人民幸福安康等意义内涵。

    3.玉琢工艺不寻常

    翡翠的硬度在8、9度以上，得用超硬的工具注水来琢磨。为此，我先用坭土雕小样，修改后雕1：1大样，再翻玻璃纤维模作样版，再对玉石划线开琢。由于是整体一件，磨掉的部位绝不能返补，真是步步惊心。再者玉彩皆天然，你要就着色彩去造型，此外，又不知道这一层的底下是什么颜色，要在追色的过程中创造合适的物像。从开石雕琢制作至今已有一年，主体部分已定型，脸部纯洁无瑕，尽显16岁少女为民解困的神韵。石中之绿色巧琢为树叶和晨露滴翠，其它色彩就雕配成银花、九节菖蒲、野香兰等治疫草药。在主体腰带之下是天然花围裙。石面中上黑下白之处恰好作4只喜鹊……总的来说这是新挑战，令人寝食不安，夜以继日。但我想到这作品能进入人民大会堂，能走近傅抱石、关山月的《江山如此多娇》，走近人民英雄纪念碑、天安门广场各组现当代大师创制的经典城雕，我决心使作品成为中国最高殿堂中的典范国宝。作品琢成后重5吨，高1.8米，连0.8米青铜底座共2.6米。约计2009年3月连抛光打蜡完工，先在澳门预展，展完后送往北京赠给国家，以作庆国庆60周年和澳门回归10年的心意礼物。

    4.造妈祖，学妈祖

    在创作过程中，国家碰上了百年不遇的天灾，我想做点事。有朋友劝我先集中精神做好玉雕吧，但妈祖精神在呼唤着我。记得多年前重庆水灾，我发起书画界义卖，筹了20万元，在重庆巫溪县建了希望小学，这回我不甘后人，我作为发起人之一，澳门书画界为雪灾重建筹了10万元，澳门美术界为四川地震筹了69.6万元，我任副会长的澳门江门同乡会又筹了400万元。能尽点绵力，我没愧对妈祖。

    雕塑是“凝固的舞蹈”，是“凝固的诗句”，是“有形的音乐”，是“主题的歌”。伴随人类社会的发展，雕塑艺术愈来愈证明它是时代、思想、感情、审美观念的结晶，是社会发展形象化的历史记载，是一代一代人向往追求的体现。我在追求着，毕生在追求着。

    2008.9.25

    世界华文报告文学征文奖获奖作品

    血染天后袍——梁晚年纪事

    胡国年

    在千禧之际澳门回归的日子里，澳门频密出镜。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庆回归的片头中，先是十二生肖系列城雕，随后是被誉为世界之最、矗立在路环迭石塘山顶的19.99米高汉白玉天后像。她，成了澳门新标记。国家推出特区纪念金币，地方发行中葡友好和澳门日的首日封，世界各国电视台的澳门专辑，画面都有她。

    谁作的？中央电视台说是梁晚年。

    美术评论家梁鼎英说：“近看，精雕细刻而无琐屑花哨之弊；远观，大气恢宏，具凝练概括的艺术张力。这圣像丰满而俊秀，端庄祥和，雍容典雅，充满慈善之美。她屹立高山，如玉树临风，临镜自鉴；她背靠南海，俯瞰澳门，温婉地关爱着南海边上这小城的人们。”

    可曾知，雕塑家为了这天后雕像吐了三口鲜血？

    事缘一九九五年五月，梁晚年就政府只请葡人建中葡友好纪念物一事，向高树维政务司呼吁：给机会华人艺术家竞投。

    七月，政府文化司署公告：“为有兴趣参与之澳门和中国内地的造型艺术家举行一次竞投。”　何等的造型有胜算，而又为市民所认同呢？是那三千多万元的“融和门”？是那横跨马路的“东方拱门”？澳门人除了说它们是“皇后船——吃水深”之外，艺术上之褒贬反差极大……

    “应该是天后像！”梁晚年有了灵感，“她是华人的女神，澳门的外文名MACAU是从妈阁的谐音而来，她和澳门的历史血肉相连。”

    果然，一九九六年五月，梁晚年接到天后像中标当选的通知。

    十月，他收到中文版草约。十二月二十日下午五时半，梁晚年获通知要办一张总工程费八百七十万元8%的银行担保书。当时的文化财产厅厅长杜基石说：“办银行担保是不用钱的，你要在十二月二十七日将担保书拿到财政厅，并缴纳印花税。”

    梁晚年即到银行查询，得知：要七十万元的担保书必须付相应的现金存放在银行，或有特殊的知名人士担保。

    但那时，挟款私逃的案例出出新，担保人分分钟要背锅。

    梁晚年火速拜访爱国商人冯志强。冯志强一口答应，承担那七十万元。

    十二月三十日，在财政厅签字立契。

    一九九七年一月三日，审计法院批准了该契约。

    但谁知十天后，晴天一个霹雳！

    十三日下午五时，梁晚年被通知要办一张四百三十五万元的银行担保书，杜基石厅长重弹“那是不用钱的”老调。

    十四、十五一连两天，梁晚年马不停蹄地在各银行中转，但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十六日十二时三十分，梁晚年被通知到文化司署总部开紧急会议。他一到，只见文化司署司长、副司长、文化财产厅长等六位葡人脸色凝重，气氛严肃，没有礼貌上的寒喧，一切对话由人传译。

    翻译问：“你那四百多万元的银行担保办到吗？”

    梁晚年答：“一时难以办到，我已经向财政厅交了四万多元印花税，向审计法院交了一千元，另外还有近七十万元的银行担保。”这七十万保证金是明文规定的，而临时加码的四百多万则无合约依据。

    “你为什么不能办理那四百多万元的银行担保？”翻译依言直译。

    “我不是不办，而是不能办！”梁晚年似是哀求，“要有四百多万元做十一个月的定期储蓄，人家才会开出相应的担保书，但是杜厅长昨天还说不用钱就可以办到。”

    “厅长没这样说过，你再说多一次，你再说多一次！”翻译说。

    “杜厅长是这样说的，我的翻译马生和雕塑家刘桂炳可以作证！”

    这掷地有声的话迸出了火花，空气霎时凝固。片刻，几位葡人叽哩咕噜地商议着。

    “你是无法办到担保吗？”翻译问。

    “看来比较难。”

    “没本事就弃权！”翻译连语气也原汁原味。

    “太突然奇来了，求政府给些宽限……”梁晚年哀求着。

    “文化司署没有时间，你的事由你自己解决，没本事就弃权，马上放弃此项工程！你要立即答复，并将财政厅出的支票冻结，你要立即答应！”

    “弃权这话我听了三次，我不想听第四次！我若弃权，在内地因订了玉石而不要货，将面临起诉，在澳门将身败名裂，艺术等同我的生命，谁想横夺我的创作建造权，我会跟他玩命！我决不放过他！” 梁晚年对翻译说，“最后那一句，请你替我说三次！”

    他即登登登地拂袖而去，脑海浮着一串问号：财政厅出的支票到二月一日就自然冻结，无四百多万保证金，怎么兑现？文化司署为何逼我弃权？试问世界上有哪位艺术家在未收到政府一分钱的情况下，先要掏数百万元出来起动？……

    一月十七日，梁晚年收到了由文化司署副司长莶署的要工程费50%保证金的“最后通牒”！

    “50%？”梁晚年在质疑，“那‘东方拱门’工程费七百多万，那葡人设计师需先拿三百多万出来吗？那三千多万的‘融和门’，他们有逼那位西洋雕塑家交出一千五百万元保证金吗？他们不是摆明‘玩野’吗？期限只有几天，何来几百万现金？期票，无用；变卖物业？费时失事……”梁晚年与几个围内人在一月二十一日“度桥”，计划预大一些，要在二十七日前筹六百万。胞弟晚承说：“二十六日我们公司将会收到一百万粮款。”

    这四百多万对经营食品的梁晚年来说不算多，但挨年近晚，投放了大量资金，加上交了五十万玉石订银，那七十万保证金又不能动，手头流动的仅有廿万。

    按行规，贺年食品正月二十结算，几经游说，在港澳批发的货以五折收现金，得一百二十万元。再赴珠海找救兵，某公司俩经理通过客户集资一百万。(几天以后梁氏兄弟去还款，见他们两眼血筋通红，问何事。他们说：“怎么瞌得上眼？那是客户和伙计的钱，到时发不出，监房也有得你坐！”)

    一月廿五日晚返回内地，连夜找来四大押店，将平治房车典当了一百一十万元，每天利息五千五百元，以一个月起计。

    在澳门，但凡亲朋戚友，见人就借，多少无拘。

    老妈子泪汪汪的掏出二万三千八私己钱。亲人中，你二万他三万；朋友中，左一千右五百。纸币源源不绝运向大丰银行，一百元的、二十元的堆得像一座小山，银行职员不停地点数。那时当街抢劫的事无日无之，加上几百双眼睛盯着你挟款进进出出。于是临时找来十多个保镖押款，在街上风风火火的，谁来打劫，就跟谁拼！

    画家“蝴蝶王”朱老先生，年高八十三，拿出七万元，又着女儿从香港带来三万元，不久又致电梁晚年：“我讲服了老婆，可卖出五十两黄金……”“我够了，够了！”梁晚年婉拒着。其实，朱老有心脏病，梁晚年不忍心他超负荷。

    又经朋友介绍结识了赌场大客香港的阮先生。他说：“真当黑，刚借了几百(万)，输了！这样吧，我再借十饼(万)当见面礼，送给你！”“送，我不要！”梁晚年一震，“我一定还，连本带息。”“息是我的，这点面子也不给？”一句古道热肠的话塞住了梁晚年的口。

    钱，一张张飞往新马路的大丰银行，到了下午五时，该行关门，就转去葡京分行继续入数。

    一月二十七日，梁晚年问其弟晚承：“现在轮到你公司那一百万出马了。”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他弟弟回复说：“连日来忙得头昏脑胀，忘了向合伙人打招呼，他把粮款发了！”

    真是五雷轰顶！如果在最后一天借不到那一百万，就前功尽废！在家中的梁晚年六神无主，几次对着天后像的小样发怔，一想到火烧眼眉毛，猛一剌激，连续剧烈咳嗽，两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到了天后的袍脚和桌面上，他掩住口跑到洗手间，又吐了一口血。他妻见状，赫到狂哭，她见丈夫的泪痕中混有血丝，实时电召亲人飞车前来！

    此间，她如坠入万丈深渊，惊恐莫名！她记得家婆说过，晚年父亲那一辈有位叔伯过不了四十九岁，而晚年这一辈，他大哥也过不了四十九岁，好鬼邪门啊！……晚年的先祖太伯爷曾写过一篇文章给他三堂弟，堂弟后来高中。第二年，太伯爷亲自去考，但居然名落孙山，他心中极为不忿，吐血身亡！今天晚年吐血，会否悲剧重演？她越想越发万箭穿心……

    梁晚年躺在床上，朦胧中也萦绕着太伯爷死不瞑目之往事，但他认定今天的事，绝非只是个人荣辱，那伙人“肥水不流别人田”，要针对的不单单是他。他又忆起两岁时母亲放他在神台旁的案桌上拜天后，谁知不慎跌了下地，但竟然没受伤也没哭。母亲觉得神，遂将他契了天后。“我同天后有缘，我要报答她，一定要造好这个圣像，我不能死！我不会死！”他大声叫喊，“历来澳门的雕塑全是葡人玩……现在投诉无门，十万火急，过期作废，明天一定要借到一百万，不论用什么手段！否则，华人的雕塑艺术品在澳门就永无出头之日！”

    医生来了，经诊断打针服药，梁晚年的情绪略为平伏，但他内心的暗涌却如火山爆发：为何你的人生旅途会有这么多的风浪呢？小学二年级，班主任“屈”你的画是“请枪”画的；小学四年级，画作丰收，但文化大革命一到，断了升高小的路；

    十二岁踩自行车到一百几十里外捞石螺，在陡坡上人仰车翻；

    十三岁在东湖月夜起虾，一次，起了个骷髅头；

    十六岁走江湖，演晃板踢碗，被人放暗器，高台上跌个遍体鳞伤；

    十七岁当知青，在深山披荆斩棘，采集野蜂，共养了十多群，正去采蜜，一声“不准走自发” 遭没收，血本无归；

    移居澳门，创作《长寿图》，被某人否出画展，但当该作品在内地大量发行时，有人在报纸上爆阴毒：“梁晚年无学历，只是小学三年级。”一时“江湖佬偷呃拐骗”的帽子满天飞……

    多少风浪，你不是闯过来了吗？你会耍功夫，你常说，当浪涛排山倒海地压过来，你就一个觔斗翻上浪尖！然而，今天面对这排空巨浪，你的觔斗能翻得过吗？

    翌日，旭日如血。梁氏兄弟驱车穿插在回内地渡岁的人潮中，事关乡间食品厂正值粮期，截得到，可有四十万。

    一到工厂，因工人绝大部份是外省人，都急于返乡过年，工资已发了一半。梁晚年与厂长商议片刻，即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将遭人发难的困境和盘托出，他苦涩的颤音却令一批女工用手揉着眼睛。

    “我就是等钱救命，三天后就还……”梁晚年说罢，惹起了一阵骚动，有的摩拳擦掌说不让克扣，有的说订了火车票没钱如何动身？……突然，一位女工走了上前。

    “老板，我不回乡下了！”她递上一个信封，“这是刚发的工资，你先拿去，还有，老板你别见笑，我赞助你五十块……”

    梁晚年这位“老板”顿时瞪大了眼晴……

    “老板，还有我的！”　“我的！”……整个会场像掀起了狂飙，突发的叫声、叹声、骂声和争吵声汇成震撼苍穹的海啸！

    此间，梁晚年呆了，自小至大，尝遍多少屈辱、中伤，他没哭；为两餐而拼搏，伤员疼痛入骨，他没哭；文革期间，全家被打成牛鬼蛇神，押送下乡，他没哭！但如今这铮铮汉子全身纹丝不动，喉间一阵抽搐，脸颊一阵潮热，两股热泪夺眶而出……

    四十万筹到了！归途中，一友人在五六个私人油站的柜桶里又凑了三四十万。在澳门，一位土生葡人朋友拿来几万元。一位绰号“金钱豹”的临时保镖见这么多人撑住梁晚年，而自己却无半点表示，“手头只有两千元，有鬼用咩！一于博大它！”直奔赌场过关，他历来输多赢少，然而这回手风奇顺。到了下午四点钟，他致电梁晚年：“还差多少？”“大约十五万。”“你去大丰银行等我！”他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得意地说，“钱马上到，我赢了二十七万，是天后照我，天意！”

    在四百三十五万元够数之后，钱还陆续到，梁晚年一一谢绝，并第一时间拿着银行的担保文件交给那些官爷们。

    财政厅的支票兑现了，梁晚年迅速清还债务的本息。但新的财政问题又来了：要二三百万买汉白玉和起用一百二十位石雕技师。

    “大丰银行贷一百万，不用抵押。”有大丰银行董事总经理何厚铧撑腰，梁晚年放开了手脚！

    事后，多人提议起诉那几位官爷，梁晚年心动了，但存放文件和会议记录的挂包却老找不到，还对妻子发了脾气。然而再集思广益，冷静分析：告，只是多争一口意气，无实际用场兼使澳督下不了台，也塞死了再接新制作的路，何苦呢？当决定不告时，那挂包却浮了头，原来就摆在枕头边。

    汉白玉天后终于立起来了，好评如潮，末代澳督在征询有关方面的意见和权衡市民审美习惯及各种因素后，将回归前最后一个艺术工程授权梁晚年设计营建，那就是路乙连贯公路之十二生肖雕塑系列，其规模之巨，又是世界之最。梁晚年对妻子说：“有时真是‘百忍成金’，找不到那挂包，也许是命中注定。”

    澳门回归前夕，十二生肖系列剪彩，澳督韦奇立说梁晚年是“世界上伟大的艺术家”(注) 。这话由原海岛市市政厅主席马家杰传译，前新华社澳门分社社长王启人在场见证，众人热烈鼓掌。梁晚年此间仰视山顶的天后：她在慈祥地微笑着，微笑着……

    注：中国美术家协会雕塑艺术委员会编辑《20世纪中国城市雕塑》，在“中国百年雕塑史回顾”中说梁晚年是中国城雕队伍第三代的代表人物之一，“这一代人处在当代中西文化的激烈碰撞的年代，他们敢于探索、勇于创新，藐视权威而一扫凡俗，竞争的内驱力刺激着他们在当代变革中去寻觅属于自己的定位和艺术的新形式、雕塑的新语言。”

    又：1999年3月11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王光英副委员长接见梁晚年，促膝倾谈人生苦乐，他闪着泪光激动地对梁晚年说：“你为咱中国人争了口气！你这么年轻，这天后像是你艺术创作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