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艺术不像绘画本身与自然万物有着天然的内在 联系,字与字之间基本上是孤立存在的,即使像草书, 字与字之间的联系也是有限的。 汉字内部结构也是线条 的组合,而线条是对万物的一种抽象概括形式,从这 个意义上讲,每个字的字形组合相对来说也是松散的。 而这种孤立和松散与中国艺术本质上所要表达的生命意 识相违背,能否通过一种内在的生命联系使汉字上升为 一种艺术形式,这也是书法艺术自产生以来的核心命题 之一。
“笔势”就是书家营造生命联系的一种方式。 从东汉蔡邕作《九势》、传卫夫人作《笔阵图》到 王羲之作《笔势论》,再到智永作“永字八法”,都对“笔 势”做了深入的探讨。 概而言之,“势”就是书法中所体 现的往来运动的态势,就是造成线条内在的冲突,使本 来直来直去、一笔而过的线条,有意一波三折,使线条 之间不连而连、连而不连,由此见出线条内部生命往复 回环,成为一个融通一体又富有节奏的生命之线。
“笔势” 赋予了汉字线条丰富复杂的变化,书法只有有了“势”才 能使生命真正展现出来。 米芾通过侧锋刷字、书备八面、 往垂收缩等笔法造势,形成了独具个性的书法生命形象。
刷字笔法——迅劲
“ 米海岳以书学博士召对,上问本朝以书名者凡数人,海岳以其人对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上复问:‘卿书如何? ’对曰:‘臣书刷字。’ ”米芾精研前人笔法,选择了侧锋刷字法,使其具有了书法史意义的关键点。
米字 的起笔侧锋取势,下笔颇重,到中间稍轻,遇到转折 时提笔侧锋直转而下。 这种选择是其在深入传统中建立 起来的独创性的个人风格。 历代书评对“刷字”的理 解大相径庭。
米芾学书“悟竹简以竹聿行漆”,认为笔法妙古,由此悟出“刷字”一词。邓散木在《临池偶得》中这样评价米书:“ 叶有正背偏侧,竹枝有长短粗细,一丛竹子,从头到叶,绝不相同。所以画家画竹,也运用不同笔法画出它的不同姿态。米南宫的字就跟画家画竹一样,用正锋、侧锋、藏锋、露锋等不同笔法,使整幅字里呈现正背偏侧、长短粗细、姿态万千,各得其宜。这样就形成了他的独特风格的‘刷字’ ”。
刷字笔法,就其线条质量 来说是有所损失的,但在节奏、丰富性和气势上却得到 了提升。
往收垂缩——聚敛
宋朝姜夔《续书谱》中记 载:“ 翟伯寿问于米老曰:‘书法当何如?’米老曰:‘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后能之。 ”董其昌《画禅师随笔》说: “米海岳书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八字真言,无等等咒也,然需结字得势。 ”这八个字总结了米芾用笔精妙的艺术经验,强调起笔和收笔时连贯上下点画的笔势,每一笔画无往而不复,无垂而不缩。
所谓“得势”就是将起笔的“逆入”看作是上一笔画的继续,将收笔看作是下一笔画的开始,也就是说只有在上下笔画相互贯通的基础上,“逆入回收”才能成为“真言”。正如汪沄在《书法管见》中所云:“ 书诀中所谓‘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一着迹便死矣。 ”因此,对于米芾所论要辩证地理解和运用,不能为收笔而“回收”,这样的“回收”与“逆入”不相连贯,中断了笔画的运动态势,米芾称这种写法为“倒收笔锋,笔笔如蒸饼”。
书备八面——张力
米芾特别强调开张之势对于 字势的作用,曾有“书备八面”之说,认为唐人笔法只有 一笔。 “八面”指上下左右和四隅,“书备八面”就是从多 个方向入笔,也从字的中心向八面敞开,呼应整体,如人 体一样形成生命之势。 汉字空间造型展示了一个富于包 孕的片刻,正是书法不能突破的汉字空间造型导致了书 法势的形成。
这种势是一种含蓄的形式,体现为一种暗 示、隐喻的特点,在作品内部形成一种冲突形式、一种不 平衡,使其达到一种将行未行、将动未动的态势,给观者 留下一个最大的玩味空间和想象空间。 这正如苏珊·朗格 所说的生命形式所具有的一种“生长性”特点,无数书家 都在极力营造这种冲突空间,以便更好地展现书法艺术 的生命感。 米芾观书也以“飞动气势”衡量,认为达到飞 动,也就有了“逸韵”。
米芾书法的结字之势与其笔法一样,具有强烈的个性 特征,构成这个特征的主要手段是左低右高, 单字外形 以右上尖角为基调,呈峭拔雄秀之势,给人以向上豪迈 的精神风貌。 米芾书法的这一结构特点一改过去书法内 部空间结构相对稳定的模式,成为其书法作品中的主流。
这也许与宋代“意造”的美学思想,以及其癫狂的人格 特点、痛苦的人生阅历有关。 米芾终其一生在“出身冗 浊”的阴影下,以冠异服、好洁、石痴等各种“癫”狂 行为,厕身于周边的社会环境。 他“不入党与”,却用书 法作为干谒权贵、打通仕途的工具,在极为用功与多方 取法的磨炼下,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独特书法形式,“柴几 延毛子,明窗馆墨卿,功名皆一戏,未觉负平生”。
他在 “一扫二王恶札,照耀皇宋千古”的自负中证明自己存在 的价值。 “癫”影响了米芾的仕途,却成就了米芾的书法。 正因为“癫”,米芾才可以摆脱世俗戒律的束缚,获得内 心真正的自由,展现自己天真本性,将自己的生命融入 书法创作,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上都突破了前人。
生趣:书法生命精神的最高境界
写字如立人,一字一篇之成,犹如一个生机勃勃 的人的出现。 骨肉血气,只是人之外形,人还要通过 生命整体产生独特的气质。 书法亦然,线条和结构产 生独特的势,这只是血肉的形成,而由骨肉血气组成 的完整生命所产生的外在风神,才标志着书法的最高理 想生命境界的形成。 萧衍评王僧虔书“凛凛皆有 一种风流气魄”,袁昂评王羲之书“爽爽有一种风气”,都 是以人作比,重在品评是否具有生命的韵味。 这种韵味 在米芾而言就是“生趣”,只有具备了“真趣”的书法才 能“犹如一佳士也”。
作为书法审美观念,“趣”在汉魏六朝被引入书学 评论中,通过分析字体笔画来考察书家尚“趣”创作心 理,进而论辩书法美学风尚流变。 唐张怀瓘发展了“趣” 在书法审美中的重要作用,宋人论书多讲“知趣”“识趣” “悟趣”,“趣”逐渐升格为一个书法审美批评范畴。
“真趣” 是米芾书法艺术的最高追求,崇尚的是一种天真自然之 美,反对过分夸张造作,是其不随流俗、张扬个性、书 写自我性情的艺术表现。 米芾所追求的书法美是以文字 为基础,通过富有生命力的书写表现出“真趣”的神韵气 味。
本文节选自《青少年书法》
原题为:《博取、造势、生趣:米芾对书法生命精神的诠释方式》
作者:张成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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