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展览的结语 缘何让人怦然心动

　　在展厅的沉沉灯光中，这些结束语如暗夜里的星河般闪耀

　　不知不觉间，博物馆展览的结束语，正在成为许多网友持续转发和分享的话题。最早从豆瓣上网友们的搜集分享开始，然后渐渐来到微博、小红书、微信公号上，“所到之处”总能激起一片赞叹和感动。

　　诸多集纳中，文本各不同，但有几款“经典文案”，出现在几乎每篇转发中。比如成都自然博物馆的“人类无法孤独地行走于天地之间。世界去向何方，取决于我们如何与生命相处。以自然之道，养万物之生。”

　　还有陕西考古博物馆的“让过去拥有未来”；湖南省博物馆“无限佳丽——明清人物画中的文学与女性形象”展览结语“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以及青海藏文化博物馆的“愿我如同虚空和大地，永远支持一切无边众生的生命。”

　　这些极富诗意和哲理的结语，在博物馆展厅的沉沉灯光中，如暗夜里的星河般闪耀，令人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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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关注的展览结束语，素材与灵感从何而来？展览本身自带的“文化周边”当然是一个重要且丰富的宝库。

　　比如在国内多家博物馆举办过的叙利亚古代文明展，结语处引用了一段叙利亚著名诗人阿多尼斯的诗句，令许多观众久久难忘——“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见幽深的黎明，我看到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以及那场世界闻名的阿富汗“流浪珍宝”全球巡展：为了尽量久地远离战乱，200余件阿富汗古代珍贵文物，从2006年开始，在海外持续进行了十余年的巡展，走过了美国、中国、英国、法国、日本、意大利、荷兰等多个国家和地区。

　　展览末尾那句满怀深情与坚信的“文化存则国家生(A nation stays alive when its culture stays alive)”，不知深深触动了多少观众的心。

　　还有去年5月30日在深圳南山博物馆举办的“盛世爱情——意大利庞贝精品文物大展”。这场展览共呈现来自意大利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的128件/组珍藏，囊括雕塑、壁画、青铜、陶器和玻璃制品等多种类型的珍贵文物，再现了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的璀璨文明。

　　展览现场投影在黑色墙面上、发着微光的一行行拉丁文“爱情涂鸦”，也被许多人拍下并转发分享——“痛终有时，爱必将至”。

　　这些热烈歌颂爱、拥抱爱的文字，都是考古学家们在庞贝古城中沿街收集的涂鸦文字——在庞贝人生活的那个年代，涂鸦是被允许甚至被鼓励的。长长短短的拉丁文句子在庞贝古城中几乎到处都是：庙宇、墓地、酒馆和私宅内，历经近2000年，依然留下了一万多条涂鸦，活灵活现地复原了古罗马人生活日常的许多小小片段。

　　庞贝人会为自己的宠物犬写悼词、为竞选拉票、向对手示威，甚至点评刚住过的旅舍，当然也包括无拘无束地表达爱意。“当痛苦消散，爱意重现我心头”“谁不曾坠入爱河，谁就不是个完整的年轻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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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贝精品文物大展现场引用了古罗马诗人卡图卢斯的诗句——“哪里有什么永恒？骄阳闪耀过，会沉入大海；皓月圆满过，亦渐渐消损；狂风怒吼过，终幻作微息。”

　　瞬间即永恒。强烈的时间感，也是博物馆展览结束语所不约而同强调的一点，提醒所有人：把握当下，珍惜眼前。博物馆中所珍藏的人类历史，可能上达万年，也可能仅有一瞬——要看放在怎样的时间尺度中。

　　正如北京自然博物馆“恐龙公园”的那句结语所言：“如果把地球的历史比作一天的话，凌晨0点地球形成，现在是24点，那么恐龙22：48出现，23：40灭亡，它们在地球上生活了52分钟。而我们人类即使从周口店北京猿人算起，也只有9.4秒钟。和恐龙比起来，我们在地球上的时间太短了。可是现在已面临许多生存问题，所以我们一定要珍惜环境、珍爱生命。”

　　金沙遗址博物馆副馆长王方认为，前言和结语是对一场展览主题和意义的高度凝练，也是非常考验策展人学术水平和文学素养的地方。

　　她以金沙遗址博物馆常设展的前言和结语为例——从前言中“在这里，历史的迷雾渐渐散开，古国的身姿缓缓显影，3000年前一段辉煌的文明梦幻般呈现在人们眼前”引导观众走进金沙，到结语中“近几年的发掘与研究，虽然揭开了金沙神秘面纱的一角，但仍有许多谜团无法解答，尚待人们去上下求索”让观众们带着期待离开——在她看来，十几年前的这两段展览文字，不仅提炼出了金沙遗址的一大特色，也给观众们留下了足够的回味空间。

　　“如何开宗明义、言简意赅地向观众介绍展览主旨，最后再以一段文字为这场观展之旅留下一些遐想，同时给观众们留下一些意犹未尽的回味和想象空间，一直是当下许多策展人追求和探索的目标。”王方说：“现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如果动辄出现一大段专业文字，可能很多观众就不愿意细看了。博物馆面向全社会开放，要照顾到尽可能多观众的接受度。”

　　她告诉记者，在金沙做的展览中，通常都会留意控制各个单元和板块介绍文字的字数，不仅要注意语言的韵律和节奏，还会尽量做到字数递减——展览慢慢看到后面，在观众的耐心和精力逐渐消耗的同时，展墙上的介绍文字也越来越少。

　　“我们会尽量照顾每位观众的观展体会，也会继续做好观众意见调查和展览前中后的观众评量分析，以更好地了解公众的兴趣，满足观众们日益增长的需求，打造更多更好的高品质展览。”王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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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是结语比前言更火？王方觉得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和观众们的心态有关——很多人不喜欢说教式的灌输，喜欢给自己留下思考回味的空间。另外或许也和人们的注意力有关。”她说，“刚进馆的时候，很多人注意力还不够集中，还在想着寻找重要展品或打量周围环境，然后随着观展的进行，心情逐渐沉浸其中，看到最后意犹未尽时，一段富有诗意、哲理的隽永文字，自然就容易打动人心。”

　　成都博物馆副馆长、总策展人黄晓枫则认为，如今各地博物馆的展览频现结语“金句”，和国内文博领域策展人的整体水平越来越高，无疑是呈正相关的。

　　“中国人向来重视总结，博物馆的结语也普遍写得比较用心。这一点在我个人的观察中，应该是比国外做得更好，不少国外的策展人或博物馆专家来到成博看展后，都曾就此表达过他们的赞赏。”黄晓枫说，“尤其是最近十多年，国内博物馆在展览形式上可谓突飞猛进，在很多地方都超越了国外博物馆的传统方式。”

　　虽然这次是结语被推到了一个“高光”的热点位置，但在黄晓枫看来，关于一场优秀展览的一切细节，都是千锤百炼而成。“文字美、意境美、空间设计，动线布置……如何将展览内容转换成空间表达，太多学问在里面了。”

　　同时黄晓枫还感到：展览结语的走红，与如今观众和策展人的“双向奔赴”，以及互联网时代的分享潮流，亦不无关联。“我们之前很多展览的结语也写得很好，但没有被引用，那并不意味着之前观众没有仔细看，应该说是如今的观众们不仅看展越来越细，也越来越想要参与其中。他们在各大博物馆展览上对结语的抓取分享，也相当于自己在参与这场展览的二次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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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与结语之外，展品的说明文字也是展览中至关重要的一环。通过这些简短的文字，观众们得以在最短的时间里了解这些摆在他们面前的艺术品或文物。说明牌如果文字优美且富有诗意，也是相当加分的，若还能巧妙地加入一些幽默感，就更有妙趣。

　　2008年，美国博物馆联盟(AAM)设立了一个“展览说明牌写作卓越奖”。该奖项旨在认可与鼓励优秀的展览说明牌撰写者与编辑，从而为高质量的说明牌写作提供“标准与启迪”。

　　以2016年获得这一奖项的一个说明牌为例，从中可窥一斑：在加州科学院“生命的颜色”展览中，一只鼓起球囊的毒青蛙图片上，说明文字“颜色的音量”这样写道——

　　“如果颜色可以说话，它的声音可能在召唤‘离近点’或咆哮着‘退后！’很多生物都是通过颜色交流：艳丽的花朵通过多彩的花瓣吸引传粉者，毒青蛙迅速移动，背上耀眼的色彩提醒捕食者远离。颜色还能说明什么？变色蜥经常快速摆动头部并轻拍它们被称为肉锤的色泽鲜艳的下巴，宣示自己对领土的所有权，以防另一只雄性觊觎。”

　　还有获得过2015年“展览说明牌写作卓越奖”的一块展牌，来自一场非洲古代艺术展——

　　“酿造啤酒为什么像抚育成长中的婴儿？祖鲁人认为，酿制啤酒就如同在子宫内创造孩子一样是祖先的力量。祖鲁人家庭会一起喝啤酒，并祈求他们的祖先帮助壮大家族。像这种圆而黑亮的陶罐，是祖鲁家庭‘啤酒派对’上的中心，振奋人心的团聚将他们与逝去的祖先相连。”

　　国内博物馆当然也不乏精彩生动的说明牌，首都博物馆的“纪念殷墟妇好墓考古发掘四十周年特展”中，将关于妇好的说明牌设计为斧钺的造型，同时配以铜钺装饰的虎食人纹，鲜明表现了妇好的武将身份与展览的主题特征。

　　展牌文字也言简意赅，清晰明快——“她是谁？她叫妇好，是中国有史记载的第一位巾帼女将。她的丈夫是商王武丁，在位59年，再创殷商盛世，她居住的古城后来叫殷墟，是中国考古学的‘圣地’……”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高科技的运用，各大博物馆在展陈设计方面也是越来越“卷”，阐释得越来越深入全面——扫二维码观看文物讲解视频、光影沉浸式感受氛围、高清立体动图展示信息……十八般武艺出场，只为给观众们留下清楚而难忘的体验。文/雪阳